那是个春风望九的三月天,也是宣白的生辰。
他刚好路过一处村庄,便落脚喝了几口茶,又要了碗面,却听茶铺小厮对他说:“这位公子,如若晚上要在我们村夜宿,夜里可千万不要出去。”
宣白闻言,放下木筷,道:“为何?”
那小厮悄悄靠近他,低声道:“村里前段时间来了个怪人,住在山后的窟洞之中,昼伏夜出,十分诡异,我瞧着您穿着华贵,气度不凡,定是什么高门贵公子吧?可千万别被盯上了!”
宣白挑了下眉,他略略低眸,这身素白袍并不鲜艳,按照他掌门师兄那抠搜性子,用料肯定也不名贵,他又是风尘仆仆,不知沾过多少灰泥,从哪儿看出“穿着华贵”了?
他只当是这小厮的恭维,赞了一句颇有眼光,又随口问:“那怪人具体什么模样?”
“那谁敢看呀!”小厮瑟缩着耸了下肩,道:“我只知道他蒙着面——”
“蒙着面?”宣白神色当即一变,无妄崖的死士向来以黑铁蒙面,难道有残党跑到此处?他立刻拾起一旁的佩剑与软弓,问:“那人在何处?”
小厮被这公子陡然提剑的姿势吓了一跳,“哎呦,公子您可慢点!”
原先宣白只坐在此处,剑与弓全被藏于桌下,他身姿俊朗,气质更不凡,远远一瞧,着实赏心悦目,如今带着杀意的武器一亮,小厮又是惊又是怕的,一个地址哆哆嗦嗦半天才说完。
宣白循着那小厮说的地方找去,谁知从这村子去后山,竟要绕上不知多少个弯弯曲曲的小路,等他找到那人所说的窟洞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借着夜色和树丛,宣白观察着那处窟洞,从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只隐隐看到从洞里透出的烛光,里头确实有人。
不过宣白还是有些迟疑,一般逃窜的死士都会极力隐藏自己的踪迹,但此人住的地方连一个茶贩都能知道,只能说明要么这死士水平太低,要么他就根本不想隐藏踪迹。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他总要探个清楚。宣白挡开面前的杂草和乱枝,也不管那窟洞里是个什么东西,竟就这么背着手、大喇喇地走了过去。
走到门前,他还抬手扣了扣门板,但里头无人应答,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抬脚一踹,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发出“喀拉”一声,往两边倒去,以示抗议。
这门一开,忽然就有一股特别的清新香气窜了出来,宣白皱皱鼻子,走进这建在窟洞里的房屋,如果它称的上“房屋”的话。
房屋里并没有人,四周皆是洞壁,中间立了个石桌,其上点了根红烛,昏黄着照亮整个洞室,旁边竟还有只格格不入的花瓶,花瓶里插着朵桃枝,方才闻到的香气,应该就是这桃枝发出的。
只是既然没人,又为何点上烛火、放上桃枝?难不成这死士是个爱花的讲究人?宣白有种错觉,仿佛这根红烛和桃枝像是在为他而放。
盯着那桃枝看了两眼,借着烛光,宣白又往洞室深处走,结果这一转身,便猛地刹住脚步,只见这诺大的洞室里,竟停着一口棺材!
那棺材棺身漆黑,削口整齐,棺盖上还沾着未干的土泥,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无缘无故,怎么会在洞里放口棺材?棺材里又是谁?
宣白绕着这棺材走了两圈,从这个无人点烛的洞,到这山洞里莫名冒出来一口沾着泥土腥的棺材,处处皆透着诡异。
这时候换正常人就该拢紧衣袖走人,指不定还要骂上一句“晦气”,但宣白他就不是正常人。他定定的在棺材旁边站了一会儿,随即抬手挑剑,没费两成力,这棺材盖就“铮”地一声往旁边一翻,滚落地面!
宣白收剑,他低头一看,这棺材里还真有人,不是骷髅骨头,也没有腐烂腥臭,里头躺着的,赫然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子!
这女子垂睫闭目,面容平和,躺在这儿,不像尸体,倒像只是美人困了,找个地方小憩而已。
然而宣白蹙着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伸出手,正想试探这棺材里的人还有无呼吸时,忽听一阵杂乱脚步在洞外响起!
他下意识抬头,便和洞外来人直直撞上视线。
那人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铁,遮挡了全脸,只一双灰眼珠露在外面,一见宣白,震惊地瞳孔猛缩,竟想都没想,拔腿就跑!
如果说本来宣白已经不觉得这里的一切和死士有关系了,那么此时这黑衣人一出现,就仿佛在说:“没错!我就是死士!你没猜错!”
宣白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心道:“好啊!那小厮竟真的没骗他!”
然而,那死士也不知是不是被流传的那句“宁做无妄地下鬼,也不做宣白剑下人”给吓得,腿脚如生风,一步下去就是十几里!
宣白紧随其后,只听耳边猎猎风声,脚下近乎点地即跃。夜色如水,如此追逐一阵,鼻间陡然闯进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浓的似蜜浅的似糖,时而甜腻时而清爽。他忽感惊诧,停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经跑出去不知多远,仰头望去,是无边暗沉,低头一瞧,竟是伸手不见五指。
宣白心里越发奇怪:“这是什么地方?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以及这里种了什么花?怎么这么香?”
没待他想清楚,周遭倏地刮起一阵劲风,袍摆掀飞,睁不开眼,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往他身上、脸上袭来,却不是冷硬的刀剑暗器,反而十分的轻盈柔软,仿佛蜻蜓点水般拂过颊侧,留下一抹余香,便悠悠远去。
狂风中,宣白随手抓了几片,捏在手心摩挲一番,下意识皱眉,这像是……花瓣!
猛然间,宣白想起了方才山洞里那朵桃枝的香气,当下比之,过犹不及。莫非,他追着那死士追到了一处桃林?!
宣白心中暗道:“这死士怕不是一着急,跑错了路!”他当即抬手朝天,准备张弓搭箭,射束明光。谁知下一刻,冷冽风声中,忽有一支暗羽,“嗖”地一下划过长空、穿过桃林。
宣白耳骨一动,微微侧身,正要分辨这支暗羽从何而来时,却被接下来的场景惊的怔住。
原是那一道暗羽虽过而无痕,却不知怎么把埋于桃林之下的星虫唤醒,点点萤火腾跃而起,飞向半空,不过片刻,就将原本无边的暗夜映的雪亮!
宣白这才看清眼前之景,果然没猜错,他真是在一片桃林中。并且,周身正狂风不止,漫天桃花从眼前掠过、又随风扬舞,整个山谷如同正在落一场盛大不歇的绯色花雨,裹挟着醉人的芬芳,想要将他困入其中。
此情此景,正印了那句“三月望九,正是人间芳菲时”。
这死士竟误打误撞带他赏了回春?
不料宣白刚收了弓,却敏锐地嗅到了空中的一丝血腥气,他立刻重新警惕起来,一回头,就见不远处一株桃树前,站着一个人,不,应该说是钉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个黑衣死士!
那黑衣死士竟是窜到这桃林中,被一箭刺穿胸口,直直地钉在了桃树上!狂风卷他的衣角,他无力地垂着脑袋,像是就这般死了过去。
宣白刚要靠近,然而就在这时,瑟瑟风声中,却陡然刮进一阵格格不入的铃音,叮叮当当,清脆嘹亮,于这漫天的桃花落雨之地,竟有几分诡异的和谐悦耳。
但很快,这和谐就被打破了,因为铃音愈来愈近,不容忽略。宣白心道:“难道还有别人?”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下一刻,不远处的桃树后,就显出了一道浅绯身影。
影影绰绰间,那人的浅绯外袍快与这春色融为一体,但依稀能看出他身形颀长,两手空空,并未执剑,只于腰间悬一藕色玉铃。每走一步,铃音便微微一荡,轻响绕人耳畔,久不散去,那细密铃穗也跟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行步间,狂风好似不存在,桃雨也落不到他肩头。
宣白暗暗皱眉,因这一幕虽诡异至极,却毫无妖气。不仅没有妖气,甚至连一丝杀意都察觉不到,仿佛这人只是在桃林里悠然漫步,恰好被他偶遇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攥紧手中剑鞘望去。
谁知宣白眯了眯眼,却不想,不看不知道,来人分明是个和谢邵差不多年岁的少年!
谢邵是宣白带大的,少年人的气质和眼神他一扫便能看出来,眼前这人虽个子比谢邵高一些,但面廓清俊稚嫩,看向他的目光虽克制的很好,还是不经意地泄出了一丝茫然。
风声不知何时停了,桃雨由最初的急骤肆掠变为缓缓落英,周遭安静下来。宣白放下握在剑鞘上的手,扬着下巴冲那少年道:“哪儿来的?”
少年恍若被他一句话拉回了神志,微微睁大眼睛盯着宣白,盯了半晌过后,又似觉得不该如此失礼,竟抬起唇角笑了一下,说:“我迷路了。”
宣白头一遭瞧见有人迷路还笑的出来的。他心道:“怕不是又一个傻小子?”
于是宣白问:“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眸微动,答:“兰时。”
兰时——春时?
宣白挑着眉,倒是个很应景的名字。不知为何,他像是心情不错,竟然随口道:“你家哪里?我送你回去。”
话一出口,别说兰时了,宣白自己都惊的一怔。他可从来不是什么会扶老大娘过长街、帮迷路的孩童找回家的大好人。但是话已经落了地,总不好再收回,宣白便敛了眉,背手转身道:“走。”
谁知兰时却未动,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没有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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