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了。宣白不是没见过无家可归者,就连他自己,从小也是那么混在街边长大的。他记忆里,没家的人什么模样的都有,但无一不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状如过街之鼠。可这少年从头到脚都是干净清爽,甚至连衣摆都没沾上一点泥土腥,与他相比,宣白觉得自己应该才是那个无家可归之人。
宣白抱胸,不知怎么拾起了教训人的架子,皱眉道:“年纪轻轻就会说假话?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
兰时依旧神色不变,道:“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宣白一顿,瞧少年满脸严肃的样子,他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还真是他想错了?
然而在他走神的这一瞬间,身后突然窜起一阵颤动,这声音十分细弱,若不凝神细听必定不会察觉,但宣白反应十分迅速,即使在与这少年说话,他也立刻旋身,不料这一转身,却看见原本被钉在桃树上的那黑衣死士,竟没死!
不仅没死,还抬手生生折断了插在他胸前的那支箭羽,随即便中了邪发了疯一般地嘶吼着冲向他们!
宣白下意识抬手将兰时护在身后,他头也没回道:“小子,不想死就别乱动。”
好在少年似乎还是足够听话,果真没乱动。宣白定定地看着那死士,忽觉哪里不太对劲。
此人虽行动癫狂,但嘶吼声尖厉哑然,分明是个女子!
没待他想明白其中关窍,眼见女死士愈来愈近,宣白当即准备拔剑,谁知这时,少年兴许是有些害怕,往宣白后背贴了贴,他这么一动,铃音又轻轻在这一方之地荡漾开来,只有那么两下,那死士便像被敲醒了似的陡然停下,然而,也不过是停了一瞬,便再次疯也似的冲了过来!
宣白一扬手,风雨抽鞘而出,却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那女死士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脚面一转,朝着他们身后一株不远的桃树猛地冲了过去!
宣白诧异地转身,只见那女死士竟就这般直直地把自己的脑袋往那树上撞去!砰!砰!砰!一派不撞死自己不罢休的姿态!
脸上的面具早就掉落地面,不知这么撞了多久,她终于把自己给撞死了,身子一歪,倒落地面,砸的桃瓣纷飞,血溅在这春色里。
宣白怔了一下,倒也见怪不怪了。爬上无妄崖的死士本就是被天下通缉、毫无退路的大奸大恶之人,相比死,他们更害怕被活捉,因此在被追捕时,死士自戕是常有的事。
宣白上前一步,将那倒地不起的女死士翻了过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瞬间屏住呼吸。
只见那女死士露出正脸,额头虽已经被血糊的不成样子,双目也紧闭,却还是能分辨出,这张脸,不正是那山洞中棺材里的那张脸?!
可诡异的是,明明此人出现的时候,棺材里的女尸还在!
难不成是两个人长着同一张脸?!
宣白斟酌再三,镇定思绪,决定再回一趟那个山洞。他起身,看了站在原地的少年一眼,道:“我要回去了,你自己能不能走回家?”
少年看着他,略略迟疑,才道:“我没有家,道长,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宣白看他好似被方才那一幕吓住的模样,心道:“罢了,且送他去山下吧。”
随即,宣白便提着剑,又走回了那女死士尸体旁边。
他将尸体旁的桃花挑开,又用剑削出了一个洞坑,然后弯下腰将女死士的尸体推入其中,一切行云流水,像是做过不知多少回。站在一边的兰时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他问:“道长这是在做什么?”
宣白把手上的泥往自己的衣袖上抹了抹,雪白袖口瞬间染上黯淡,这才回头道:“埋尸,看不出来?”
兰时:“可她不是自己撞死的么?她不是你的敌人么?”
宣白眼都没抬:“是人就讲究入土为安,死都死了,顺手把人埋了,又不费事,还防止化成厉鬼来找我。”
兰时闻言,抿着唇角微笑了下,并未答话。
宣白一扬眉,这少年穿这衣服笑起来竟十分养眼,几朵浅绯不偏不倚映入其眸中,乌发衬着白皙脸庞,活生生一个温润俊美的少年郎啊!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了每天躺在塌上半死不活的谢邵,心里不觉叹道:“果然少年人还是要有少年人的样子才好看。”
因为要带着兰时往回走,所以宣白没用轻功,等他们走出那片桃林时,竟已经到了后半夜。
一路上兰时都非常安静,这点让宣白有点不大自在。
过去他非常喜欢安静,因为安静在玄之峰很难得,有他师父、师兄在,玄之峰就没有安静的时候,但现在,玄之峰只剩下他和谢邵,每天寂静的同没人也没什么区别,因此他很喜欢下山,不管春夏秋冬或是天南海北,有人在,总是热闹的。
大概是想什么有什么,一转头,就见在前方黑漆漆的山路里,忽然冒出了两排火红烛光。那烛焰摇摇晃晃、曳曳生姿、月夜下显得十分妖媚。再走近一瞧,竟是有两排男男女女在举着红烛往前走!
月黑风高,无缘无故,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出现这么诡异的一幕?是妖,还是鬼?总之,这热闹显然不是宣白想要的。
宣白把兰时拦住,道:“不要过去,可能有诈。”
兰时却看他一眼,说:“道长,今日是红烛节,各地皆有夜游红烛的习俗。”
“红烛节?”宣白头一次听说这个节,“那是什么节?”
兰时道:“三月望九夜,是鬼境主太岁娶亲之夜。”
太岁?是那个创下“圣心”鬼阵的太岁?
宣白问:“所以呢?”
兰时缓缓道:“我听旁人传言,那鬼境主娶亲心情好,又因他极爱桃花,所以每到这一日,便三界桃开。如果有凡人帮他在人间铺满十里红烛,那便会在晚上给他赐梦,让其与故去的思念已久的亲人重逢,或是一些其他愿望,都有可能实现,久而久之,民间就形成了这一种习俗。”
他说完,那举着红烛的队伍便从他们身侧经过,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皆是一脸虔诚的模样。
待他们的身影又重新没入黑暗中,宣白阴沉着脸没说话。兰时问道:“道长,你是不舒服吗?”
宣白掐掐眉心。他总不好说三月望九是他生辰?那什么鬼境主挑什么日子不好非得挑这一天?还又是这个太岁,看来他和此鬼真是八字相克。
他道:“我还真没听过这个节——这年头都不向神仙求愿,反而向鬼求愿?”
兰时说:“也许是神仙忙不过来了,也未可知。”
宣白问:“听你的意思,你不是第一次碰见……他们?”
兰时点头:“当然,节日嘛,每年都有,我又是个无家之人,四处流浪,自然是经常碰到。”
见这少年还左一个“无家之人”右一个“四处流浪”,宣白有些不耐了,心道:“这小子该不会卖惨装上瘾要赖上我了吧?”
兰时却不知他心中所思,只一步不顿地跟在宣白身后,走着走着,忽然道:“前面有个山洞?”
宣白这才收回思绪,一抬头,正是那死士的山洞。
因为追死士,他走的匆忙,此时一进去,却看到这山洞里早已桌案翻倒、红烛掀地,一片狼藉。宣白暗叫一声不好,立刻跑到那棺材旁查看,才发现原本棺材里的那女尸,不见了!
宣白十分冷静地转身,对兰时道:“你跟紧我,这里恐怕不大对。”
岂知他话音刚落,就听洞外陡然传来几下尖叫!
那叫声尖厉凄惨,充斥着惊惧恐慌,听起来格外渗人。宣白皱眉,正疑惑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人?但猛然间,他想起了刚才他们偶遇的那一队夜游红烛的队伍,是他们!
及至他刚才离开,其实也没弄清那棺材里躺的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没散掉的鬼怨还好说,就怕是活人。
耽误不得,宣白一把抓过少年的手腕,将其扣在自己身边,随即点地腾跃而起,只见如水夜色下,一袭白衣扯着一件绯袍凌厉地掠过半空,带起阵阵劲风,刮得密林沙沙作响。
循着声音找过去,隔得不远,宣白便看到那红烛队伍已被冲的零零散散,或是跌或是往回跑,有人磕磕绊绊的爬起来,哭嚎道:“有鬼啊!快跑!!!”
兰时见状,问:“道长,有鬼么。”
宣白只道:“你站在此处,别乱动。”
他说完,也没看少年,径自提着剑往前走。刚走了没两步,便是一阵劲风袭来,夹杂着浓烈到掩饰不了的妖气,宣白心道:“不是鬼,是妖!”
那妖不知是何物化成人形,上半身隐入暗夜,只看到它四肢颀长,笨拙地伸出又黑又长的指甲,学着人声,嘴里糊里糊涂地叫着:“杀……!”
宣白当即抬手以剑挡之。风雨有灵,且剑气醇厚,一般妖物,根本无法正面抵抗,此妖也不例外,直接被风雨轰的倒退三步,发出一声难听的嘶鸣。尘土飞扬间,宣白抬眼,却在看清那妖隐露出的上半身后,他怔了一下。
是的,他怔住了。因为这妖竟然没有脸!
准确来说,是它脸上的五官如同被水浸了的墨画一般化开,糅杂交纵,嘴歪斜上鼻,眼落到耳畔,可谓是十分的诡异骇人。
难怪那些村民说见鬼了!大半夜的,看见这东西,不比鬼可怕多了?!
不过这一怔的瞬间,那不知为何物的妖竟已经判断出眼前这个持剑的人不好惹,转而用它歪鼻子斜眼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兰时。
这时候红烛队伍基本上已经跑了干净,只余下烛焰在原地东倒西歪地燃着,被过路的风一吹,不停颤栗,瞧起来颇为可怜。
兰时垂眸,瞥见自己脚边那快要熄灭的红烛,便弯下腰,将它护在手心。与此同时,宣白忽然睁大眼睛,冲他喊:“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妖物已经双手落地,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边嚎边四脚并用地冲到了兰时面前!那张难以形容的脸以百倍在兰时的眸中放大,却在它即将抓住他一瞬,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原是宣白挡在了面前。
那妖物好似浑身僵住,但依然还保持着狰狞的姿势,宣白往他脑门上贴了张符篆,下一刻,五官、皮肤、发丝、衣物等都渐渐地从这妖物身上褪去,最终现出了原形。
宣白冷道:“是只参妖,还是千年的,善于化形,难怪这张脸和那女死士一模一样,原来是被炼出来的。”
早有传言,无妄崖的死士善于炼妖化怪。
他说了一通,少年却不答话。宣白这才反应过来,不会把傻小子给吓得更傻了吧?他回头,却见兰时看着他,说:“道长,你流血了。”
宣白后知后觉的抬起手,原是手心被那参妖划了一道,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他浑不在意地往自己上衣一抹,道:“此妖难见,我要带回苍阳。”
兰时正盯着他被抹的白不白红不红的衣服看,闻言眸光动了动,问:“道长,原来你是苍阳的人吗?”
宣白没回答,低头解下自己腰间一只巴掌大的木葫芦,双指并起,一缕微光掠过他的指尖,下一刻,那参妖竟是化作青烟,飘进了葫芦口!
兰时仿若十分惊讶,“好神奇。”
宣白晃着自己的木葫芦,回头道:“就是个收妖的,有何神奇?”
兰时道:“我没见过的,就是很神奇。我看道长法器如此之多,这般厉害,怎还会被那妖物所伤?”
宣白看他一眼,说:“你倒是有眼力。不过你不懂,我若拿武器伤它,它多半撑不到我带它回去的时候。千年精妖,可不多见。”
“道长。”
“嗯?”
兰时笑了笑,忽然有些腼腆:“你能带它回去,也把我带回去吧。”
“……”宣白抬头,似乎觉得有趣,微眯起眼,道:“你知道苍阳山,那可不接受一般人。”
他以为这足够少年知难而退,岂知兰时上前一步,忽然抬手握住宣白受伤的那只手腕,宣白一怔,任这少年带着他的手摸上了他的胸口。少年道:“那你试试看,万一我也不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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