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人声鼎沸,文人墨客的诗稿贴满墙壁。
岳芷卿走进去时不禁瞪大了眼,带着欣喜之情,以往她也常跟小姐妹们举办诗会,不过都是在家里,纸张都有下人收拾,摆得整整齐齐,从没见过这么豪放的贴在墙壁上,挂在屋顶横梁上的。
岳芷卿凑近欣赏,看得出神。
“孙小姐喜欢写诗吗?”郑文钧站在她身后问。
“我喜欢读诗,写得不好。”岳芷卿转头,发现郑文钧微微低头,似乎在看她,顿时一怔,却不害怕,心想:郑文钧是读书人,而父亲却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
郑文钧虽然是文官,但他身材高大,体格并不文弱,面容轮廓转折柔和,有着比一般官员稍深的肤色,嘴唇温润,鼻梁高挺,双目被纱布蒙着,有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神圣感。
自从知道他与父母认识,岳芷卿便对这人有种奇异的亲切,似乎这段时间因父亲入狱而缺失的踏实感,在他身上找回了。
“写诗是请先生教的吗?”郑文钧问。
岳芷卿点了点头:“琴棋书画女工,都请专门的师傅教的,但我只学了皮毛,不像大人……”
“不像我什么??”
岳芷卿咬唇不语,脸颊泛起红霞。她暗骂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居然拿自己的诗文水平跟郑文钧相比较。
郑文钧等了会,将目光转移到墙上,但只是一会儿,又看向岳芷卿。
“都读过谁写的诗?”郑文钧问。
岳芷卿列出几人,都是当时的著名诗词大家,他们的风格各不相同。
郑文钧的诗文她也拜读过,很喜欢,但不能在他本人面前说,太羞耻了。
她说话时,郑文钧始终侧头看她,少顷,郑文钧朝她笑了起来,岳芷卿不明所以,咬着唇,脸色微红。
“您笑什么?”岳芷卿问。
郑文钧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胸中有股奇异的热流,像要破膛而出。
岳芷卿便瞪了他一眼,扶着他找空位置坐下。
郑文钧索性当起了瞎子,享受她的照顾,岳芷卿明知他恢复了一些视力,却依然小心翼翼的保护他,他又何必拒绝她的好意呢。
茶博士提着长嘴壶过来了,岳芷卿把倒扣的茶碗摆正。
“您还在吃药,喝茶会解药性,不如喝白水吧。”
“好。”郑文钧应道。
茶博士只好换了一壶熟水给他。
岳芷卿“噗嗤”一笑,边给他倒水边笑话他:“专门跑到茶馆喝白水,您真有意思。”
明明是她提议的,郑文钧说:“你不必陪我喝白水,这家的江渚雪芽鲜淳甘爽,你可以试一试。”
“也不过如此。”岳芷卿不以为然,“您不知道我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吧?擦擦脸。”
岳芷卿递给他湿毛巾,郑文钧接过去笑起来:“倒是忘了,你哥哥跟我说起过,你父亲经营茶园。”
“那哥哥有没有说,我家茶园有一种茶,跟江渚雪芽味道差不多?”岳芷卿道,“您要是喜欢喝这个口味,改天让他给你您送一些。”
“本来想请你喝茶,以谢你几次相助之恩,却让你喝了一肚子白水,现在还要拿你的茶叶?”郑文钧边喝水边摇摇头。
“当然不白拿。”岳芷卿给他续水,“您学问好,点拨点拨他,快要秋试了,我们一家人都急得睡不好觉。”
郑文钧笑了笑,说:“孙璨的功底是扎实的,你放宽心。”
说到考试岳芷卿便认真了:“我听说厉害的先生能押中考题,这方面您有什么心得吗?”
郑文钧喝了口茶,答道:“历年考题的出题范围,都在四书五经里,随便抽出一段来考,没什么规律。”
“如果结合时政呢?”岳芷卿好奇地问。
郑文钧坐在窗口,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他侧脸,虽然他蒙着双眼,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儒雅和沉静的气质。他面对着岳芷卿,仿佛在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看来不与边关或是救灾相关。”
岳芷卿震惊了,问:“那朝廷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郑文钧笑而不语。
岳芷卿托着腮沉思良久,只听郑文钧提醒她:“明年二月太后七十大寿,朝廷正在忙着给太后准备寿宴。”
岳芷卿一瞬间醍醐灌顶:“难道是要考孝道?”
郑文钧笑了起来,说:“你押题的本事不输夫子,且等考试过后,看我们有没有押中吧。”
岳芷卿问:“您押中过吗?”
郑文钧点点头,说:“若是我的老师罗光之大人出题,大概能猜中,不过他今年是考官。我自己出题时,会避开最感兴趣的议题。”
岳芷卿瞠目结舌,她知道郑文钧中探花后,是在翰林院观政,又在殿前任职多年,没想到他还参与过科举出题。以他这个年纪和资历,要么才华绝世,放在一众大儒里毫不逊色,要么就是他深受皇帝信任,那怎么会被贬呢?
不管怎么样,他押的题得提醒孙璨留意。
郑文钧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你都知道要结合时政,你哥哥岂会不知?”
岳芷卿一愣,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是我关心则乱了。”
岳芷卿注意到郑文钧身边放着一个木箱子,像是上次在松儿寨码头丢的那个,郑文钧便取过来,搁在桌上,打开让岳芷卿看,岳芷卿惊讶无比,说:“是官印?”
“丢了是要掉脑袋的。还有我走遍江南府所有山林,记录的古树位置与数据。”郑文钧道。
难怪他当时急成那样,那些抢劫的力工以为是宝贝,打开箱子后,恐怕也吓坏了吧。
岳芷卿拿起他登记古树的册子认真翻看,低头时一缕青丝垂在耳旁,她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娴静。
郑文钧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手指在袖里捏了捏,他极力按捺住想帮她把发丝撩起的冲动。
他心里无奈的苦笑:这是怎么了,就算十七八岁青春萌动时,也没有这般冲动过。
“只是一些记录,枯燥无味,你在看什么?”
岳芷卿摇摇头:“我最近在学做生意,要盘点物资,想看看您是怎么记录的。”
“盘点物资和记录不一样。”郑文钧教她几种方法,损耗和补充快的,怎么记录,循环使用的,怎么记录,还有复盘与抽查,岳芷卿听得出了神。
郑文钧似乎什么都懂,而且他很会教人,语气不徐不缓,让人听得舒心。难怪母亲当年希望她多跟读书人打交道,腹有诗书气自华。
“你刚才心事重重,是担心你哥哥的考试,还是生意遇到麻烦?”
岳芷卿将册子还给他:“都有。哥哥的前程跟我家族未来息息相关,而我面对的麻烦,正一件一件的解决,这段时间学习到了很多,比我以前那么多年学的都多。”
“我没经过商,不过道理都是相通的。”郑文钧道,“你若遇到什么难题,不妨跟我说说,也许能帮你解惑。”
岳芷卿思考片刻,问他:“您跟长荣侯熟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郑文钧摇摇头,说:“我与他不熟,不过听过他的一些事迹。他的父亲是给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挡刀而牺牲的,母亲受不住打击,早产时力竭而亡。孩子生下来被当今太后抚养长大,襁褓中封侯。长荣侯天性爱玩爱闹,不过这几年在福建治倭屡立奇功,成绩斐然,想来是有本事的人。”
岳芷卿索性坦白了:“我父亲想结交他,您觉得可以从哪方面入手。”
郑文钧说:“他除了爱玩,不受拘束,没听说喜欢钱财。”他说完又补充一句,“或许是年纪不大,其他方面也没爱好。”
岳芷卿认真听着,郑文钧又说:“是有事要求到他?”
岳芷卿勉强笑了笑,答道:“他是外守备,在江南府做生意的谁不想巴结他,而且我哥哥如果能考上举人,还需要人推荐指引。”
郑文钧点头,说:“发榜后会举办鹿鸣宴,江南府各级官员都会出席,届时孙璨自己机灵点,倒比你父亲现在忙好结交。”
岳芷卿充满了神往,说:“鹿鸣宴,真好听,可惜女子不能考科举,无法一睹盛况。”
郑文钧说:“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
岳芷卿:“……”
“真的吗?”岳芷卿难以置信地问。
“自然。”郑文钧认真地朝岳芷卿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我是女子。”岳芷卿哭笑不得道,“没有功名,会被人赶出去的。”
“做一些伪装,混进去倒是不难。”郑文钧自己说出来都感觉太过疯狂,不过他现在就是想让眼前的女孩圆梦,见不得她有一丁点的不如意。“我跟主办官员打一声招呼,放你进去没问题。你想学诗是不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不想学做生意便不必学。”
岳芷卿傻眼了,直觉郑文钧是在逗自己玩,然而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又令人生不出任何怀疑之心。她虽是女子,却跟孙璨一般学习诗文,天下俊秀齐聚的盛会,又怎不向往?
日渐西斜,时光仿佛染上金色,窗外贩夫走卒挑着担子,急急忙忙穿行于人流中,天空一声轻响,那是鸟儿回家的声音。
“还……还是算了。”岳芷卿打消了念头,她不可能做这种疯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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