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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珩亦的袖摆上还有刚刚被她推搡出的褶皱,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又不约而同低头笑了起来。
“也来这里放灯?”裴思君点点头,回道:“你在此处很久了吗,已经放过了?”
“正要放,就被你挤走了。”这话本是事实,可落在怀春少女心里,不免觉出几分委屈。
她暗叫尴尬,无措地垂了头,把玩手里的荷花灯。少年看她不言语,又瞧向她身后空空的夜色。
“怎的一个人来?你爹娘呢?”今日人多,近年来城内又不甚太平,夜已渐深,女子孤身在外,合该小心些。
见少年不再追究方才的无心之举,裴思君又扬了脸,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轻快回道。
“原本和宇文媜在一起跳舞的,她不小心被弄污了衣裙,又没带替换的衣物,便回家去了。”
眼前似湖水般潋滟的眸子,仿佛生来就有影响他人的能力,只消几眼,就叫他也觉得轻快。
“所以你因为没玩够舍不得回家,就留在岸边放水灯?”
“怎能叫没玩够”,少女扭捏,面上飞起浅浅的红晕。“一年一度的重光节……我,总要把习俗都做一遍啊。”
“嗯,所以你就跳了舞,等在这里放完灯,还要去猜布?”少年弯着唇角,花灯的暖色烘在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衬得他分明的棱角也柔和了些。
话音刚落,前头忽的有人放完灯离开,空出一个缺口。裴思君连忙提了裙摆窜过去,看到身后的少年跟上,她才放心地蹲下,拿出袖中的愿笺,卷起来放进花心里。
“嗯,阿媜说她去年得了一方很可心的帕子,名唤水心,后来被旁人要去了。我便想去找找,若能寻到,她必会欢喜。”她一边说着,一边拨开莲花花瓣,露出灯芯。适时有火折递过来,湖上便有菡萏悠悠。
男子纤长的手指握着火折,也燃了自己的花灯。烛火颤颤,指节透着温柔的粉。
他也将自己的花灯放进湖里,稍一侧头便看到姑娘蓬松的发顶,教他将心事自然吐露:“千帆竟过夜换明,祝君如意。”
闻言,女孩抬头看向他,眼里映着自己的面庞。
“同喜同乐,也祝你称心顺意。”
他想起女孩适才所言,便又道:“我还未猜过布,可否与你同道?”
裴思君脊背一僵。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之防并不甚严苛,是以亲友同窗间同行也是寻常之事。只是来自眼前少年的邀约,总归与旁人不同。
她很快镇了心绪,回应道:“好啊。”
两只红莲在湖中相倚,呼吸间酒气上头,在空气里弥散,不知醉了谁的心*。
从岸上离开,二人并肩走在京域中街上,虽是夜里,却因着灯明火亮,有种白日没有的孤独狂欢之感。很快到了活动处,各色布料铺满了整个长桌,许多穿着统一墨色装束的侍从有条不紊组织着,或将布料码得整齐,或在参与者前后指引。
一侍女正捧着几叠精致帕子,交由铺面最深处一男子检阅。他带了面具看不清容貌,只有发顶的银冠时不时闪烁。
传说中玄鸟赠予姚氏先祖九种布匹的制法,这九种布匹功能各异,帮助姚氏渡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意义非凡。而随着织布技艺的成熟,布匹生产的规模得到扩大,成功出口境外,近至毗邻的庆济、仪国等,远至西域东洋,为大周积攒了一笔丰裕的财富。
为纪念玄鸟相赠之恩,大周女子从小就被教导织布,男子纵然不懂织艺,也被要求识得布匹。只是最初的九种制法已被不断改良创新,衍生出近百种更精良的料子,而织布识布的传统也被念书认字的开智需要逐渐取代,若非以此为生,还真不易分辨出布匹的不同来。
东西两侧各排了两条长队,分别对应两种猜布方式。
东侧为“目辨”,即用肉眼分辨随机的三十种布料,只能看不能摸。西侧则为“触辨”,通过蒙眼触摸,识出随机二十种布料,或有几面相同,或全然不同。只有在规定时限内成功猜对所有的布料,才能获得奖品,自选一件方帕大小的名贵布匹。
裴思君向卓珩亦讲解了规则,二人见队列冗长,遂分头行动。裴思君去东侧看布,卓珩亦去西侧摸布。
队伍龟速移动着,等待许久,终于排到了裴思君。
她很快上手,轻松猜过前几种,后面几种布料花色愈发繁复,她渐渐力不从心,降低了速度。
无他,论出身,她根本接触不到那样名贵的布匹。虽说谢芸娘家从商,经营的正是布面生意,但因规模尚小且主要面向普罗大众,是以她熟知的只是民间通行的基础款。
她不自觉蜷了手指,看到烧的只剩半截的香,又看看剩下的十几种未知名字的布料,心中遗憾万分。
怕是不能帮宇文媜拿到心悦的水心帕了,那她还能做什么去还那顿盛宴的人情呢?
发愁之际,身畔却传来一阵凛冽的清香,干净如薄荷。卓珩亦不知何时过来的,一手背在后腰,袖袍宽大,露出木色匣子的一角。
“很难?”他看女孩踌躇,不由问出声。
裴思君未曾想他这么快便结束,闻言便拧眉点了点头,伸手指指面前的一排华贵布匹,声如蚊讷。
“这些,我都没见过。”
对方了然,向一旁的侍者询问:“我与这位姑娘一道,可否帮她答完剩下的?”
侍者似第一次收到此种要求,她歉意地回道:“抱歉公子,奴刚来不懂细则,烦请稍等片刻,待奴问过指挥大人。”
侍者很快回来,盈盈笑道:“指挥大人应允了,只是公子要与小姐共享一份奖品,若这位小姐同意,自然是没问题的。”
裴思君很爽快答应了。
送上门的好事,不要白不要。就算不能送给宇文媜,自己能分一半留念也是极好的。
于是少年细细观察起面前的布料,不多时便一一报出布名。
“燕羽觞、重莲绫、浣花锦、香云纱*……”他答得很快,仿佛已阅过千遍,不消思索便能报出。
结果自然是全部正确,裴思君自知沾了同行少年的光,便将选择权交给卓珩亦,表示随他心意,她能分到一半已很开心了。
少年视线在托盘内逡巡良久,选择了一方重莲绫。
帕上有重重叠叠的莲花,花瓣轻柔舒展,在灯下散发皎皎流光,仿若水中仙子。针脚细密,小小的一片躺在方形匣子里,俯身轻嗅,有暗香浮动。
少年接过匣子,又从袖袍中抽出一个放在手上,只待有人将其拿走。
卓珩亦向女孩抬抬手,“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游戏很有趣,这是谢礼,还望你莫嫌弃。”
裴思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只要一点就行了。这都是你赢的,何不自己收好。”
“不是说要带给朋友?布料娇贵,不便分开。”
她暗淡了眸光,似在纠结,少年便追声道。
“家中并不缺,我留它也无用。你莫不是不喜这花色,那再回去换一方?”
她又摆手否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手心却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想去追,可周围都是高个,她什么也看不见。等好不容易挤出来走到中街,人影早已消匿了。
玉华街尾一隅小院,夜色深沉,明月高悬。
匣子打开,放在少女曲起的膝盖上,露出两方华美绝伦的布帛。其中一方,赫然如宇文媜所言“自异方看去,色泽各异,如日照沧水,七彩粼粼。”
正是水心。
她只是与他走了一段路,说了一些话,他便赠她两件宝物,两个人情。
她一贫如洗,无甚以报,勉强能拿出手的,不过一点才华,一心谢意,一腔真情。
彼时京域东面的尚祈巷内,一处府邸的竹园深处,亦有人举头望月,在雪白墙面上投掷一个影子。夜晚风疾,吹得竹叶瑟瑟,有些阴冷。
素衣小厮躬身朝少年行礼,“少爷,亥时了,夫人还在等您。”
卓珩亦应声,收起向上的目光,折身向内院走去。他步履很慢,任旁人再催促,依旧我行我素,一点不急。
厅堂之内,袅袅青烟从金色缺刻香炉中腾起,刚迈进去,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就从鼻腔涌入,熏得脑袋发昏。妇人端坐在花梨西番莲纹扶手椅上,身着雪青祥云滚边纹锦长衣,手中拨弄着一串珊瑚十八子。
“母亲。”身长玉立的少年站在中央,微低着头。
妇人闻声并无波澜,一双与少年相似的美目幽幽望向庭外,却不如他明亮,仿若碗莲枯皱的瓣尖。
堂中静悄悄的,谁都不愿开口,只有珊瑚珠相碰的声音。良久,她终于缓缓道:“珩亦,你来晚了。”
“重光节,姚氏的祭典,与你何干?你要去,我拦不住你,这也无妨。”
“你应允了戌时归家,可直到亥时才回。回来后既不在书房温书,也不来见我,而去那荒地似的竹林站着。这么久了,我要一个解释。”
“母亲,珩亦知错,不会有下次了。”少年不卑不亢,沉声应道。
又是长久的沉寂。
女人看他这模样,似突然受了什么刺激,蓦然张大眼睛,露出一道道血丝,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用扶在椅子上的手撑起身子,快步向面前的少年走去,搭在他肩上的手指缓缓收紧,将原本熨贴的衣袍抓得凌乱。半晌扯了唇角,溢出讥讽:“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
“总这么清高自持,不屑于解释。当初他若能多言几句,他就不会死,我们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女人的怒气逐渐消减,到最后几近呜咽,滚珠似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抱紧眼前的少年,仿佛将溺之人抓住唯一的浮萍。
“珩亦,不要怨娘,你是宣勤侯府最后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改自辛弃疾《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红莲相倚浑如醉”意为红艳艳莲花互相倚靠,简直像姑娘喝醉了酒。*古代布匹ps.补个解释:接上文放花灯的时候,本来是有一个位置,但阿君抢了小卓的,因为认出了彼此就开始唠嗑,所以位置就被占了得再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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