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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场秘密又短暂的交谈之后,裴思君开始在算术一门加倍付出。
不再终日惶惶、瞻前顾后,她很认真地听课,不急不躁跟随师长的步调推进,遇到难题也不再逃避,经过几次夜里鏖战竟有些上瘾,从中尝出趣味来。虽然时常感到疲惫,但只要她回头,总会看到少年朗目疏眉,含着一种对治学近乎虔诚的专注,仿若世外之人,难以企及。
可他优秀又漂亮,看着冷淡实则善良,重要的是,他懂她。
她的犹豫,她的艰难,即使他们并无很多交情,他却知道,并且帮了她。
于是夏花绚烂,情窦初开。
晨光洒在路上,清和犹在,芳草不歇*。裴思君渐渐习惯了早到,也习惯了与老头会见。
“裴丫头近来勤勉,这些题做着不难吧?”李学究接过题目,翻看中随意问道。
“嗯,刚上手还不太熟悉,多练练就好了。”
“嚯”,老头伸手在纸页上指了指,“都学会用移接法啰,我课上当做拓展去讲,你一直皱着眉,还以为没听懂呢。”
他抬了抬眼镜,笑呵呵向身边的女孩道。
听见表扬,裴思君不由在心中发笑:几日而已,不光题目,就连老头也变得慈眉善目了。
不过她在课上皱眉,是真的没听懂。这道题她开始并非用此法解答,能把它列出来,全凭她的阿姊落英。
落英长她两岁,自家贫寒但勤勉好学,是玉华街上济学馆中珞珈夫子的爱徒。景和元年她父亲犯事下了狱,母亲则顺势彻底挣脱了婚姻的囚笼,抛下女儿独自远走,无人知晓她的去向。彼时裴家尚有宽裕,谢芸瞧落英可怜,便做主收留了她。落英勤快,进学同时也帮着照顾尚且年幼的裴思君、帮衬谢芸看管铺面,很是辛苦。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落英和裴思霁都考入了恒远。彼时学费还算得上公正,珞珈夫子又自掏腰包给她补贴,两个孩子便顺利入学。落英终于卸下杂物负累,并得了应允——只管安心读书。虽然此后裴思君很久都见不到落英,可她常寄信回来,细细讲述书院日常与所学,学年结束归家之时会带回亲手所制的香囊手帕……在裴思君心里,落英就是同阿兄一样,可以亲密无间,推心置腹的,她的亲人。
依裴思霁在信中所言,她认真看了他们留下的手记。相较于不喜抄题又经常跳步的阿兄,还是阿姊事事详尽的风格适合她。这道题很古老,翻来覆去考过多次,在落英的手册中都有记录。她仔细研究到半夜,终于搞明白了。
还忽然忆起从前老头常挂在嘴边的“现在不懂也无妨,过两天你们自然就会了。”
她那时只觉得“自然”就是听了课、做了题,可发现不会的依旧不会。如今才悟,“自然”是理应去做,而非凭空去等。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因此这几日课上,裴思君一改昔日得过且过的作风,在没听明白的地方做标记,下课后研究,如果解决不了,第二天就询问老头。如此这般,做题速度也快了许多。
她头一次这么早就完成练习,正要拿上台去。老头正坐着喝茶,前门却突然被推出了缝隙,探出一个脑袋招呼着,他很快放下茶盏,快步跟了过去。
干等着也无事可做,裴思君便尝试用不同的方法,将题目又做了一遍,顺带自查。两道题过后,李学究终于回到教室,不知得了什么好消息,满面洋溢着喜色。
“大家注意,刚刚得到消息:惊澜帝姬将资助在三大书院的入院测试中排行前五的女学子,在其中选拔出一合心之人作她伴读,余者亦可在结业后被授予官职,成为女官。有心者,当勉力勤学了。”
锦书路。
“阿媜,我没有听错吧,李学究是不是说了惊澜帝姬会资助入院测试中的佼佼者?”裴思君许久没有收到这样好的消息了,走在路上还一副犹恐梦中的表情,反复与宇文媜确认。
对方如前两次一般作答:“嗯,你没有听错。”
“你说帝姬怎么会突发奇想在宫外找伴读呢?莫非皇城之内已无人可用了?”
这都是什么没头脑的话,宇文媜实在听不下去,遂停下步伐,双手搭在自下课就喋喋不休的少女肩上,将她箍在肘间,盯着她道:“莫胡言乱语了阿君,私谈宫闱是要被慎刑司拉去问责的。”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冷静想想,这事并不易成。帝姬金尊玉贵,身边侍从亦是非凡,却还是要在宫外纳贤,足见她的挑剔和苛刻。”宇文媜附上她的耳朵,悄悄说:“而且,我听祖父讲过这位帝姬的渊源,她的才气远胜当今圣上,在处政一事颇有天赋,只是先帝念她是女子,所以并未授位于她。”
“但圣上对此似有很深芥蒂,近年他们兄妹二人关系更是如履薄冰。若真入了她麾下,还不知境况如何。”
宇文媜身在世家,消息比她灵通,是以这些密辛还是头一次听说。裴思君不疑这番话的真假,只是觉得,能在此时做出“资助”之举,帝姬应当是良善的正义之辈。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都意味着一旦她成功入选,不取分文也能进学,若有幸得帝姬青睐,便可直通青云、改天换命。虽然她如今尚达不到要求,可距离测试还有月余,拼力一战或有转机。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我省得,试试也无妨嘛。”裴思君将肩上那双手拔下来,顺势挽进怀里,“不说这个了,今日是重光节难得松快,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篝火会,如何?”
“五月初五……对啊,今日是重光节!”宇文媜先是诧然,随即睁大了眼睛,雀跃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每年这时候最为热闹,还记得去岁抽中了水心帕,我喜欢的紧,却被表家姐妹要了去,当时难过了好一阵,也不知今年能否再遇上……”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街口,宇文家的车架早已备好,二人相约同游后便草草分别。
于是万事俱备,只待羲和且没。
裴思君早早就出了门,却还是屡次滞于熙攘人潮,好不容易挤进京域时,暮光已逐上了天光——琉璃似的浮金嵌入霞蔚,残存的红粉与幽沉的天幕合璧,摇云映彩,沧波映天。
流转间,落日坠至孤岛中央的玄鸟身后,霎时间周身漆如玄铁,唯有双目灿若明珠。当最后一点天光也被海面吞噬,篝火便熊熊燃起,现出玄鸟九条繁密尾羽,雄阔如涅槃新生。
重光节,是大周的朝圣日。
相传姚氏先祖兴于耕织,年逢大旱,有女乞食。先祖见她瘦骨伶仃,以九种谷物遗之,孤女幸免于难,不多时竟幻化成一只九尾玄鸟,鸣聚云雨,天降甘霖解除灾患,并赠与先祖九种布匹。姚氏拜服于玄鸟尊下,遂刻玉雕于甘霖所聚的灵湖湖心岛上,并设重光节,取“苦渡长夜,重临明光”之意,由其后裔主持典礼,每年携大周子民朝拜,以表恩重。
裴思君赶进包厢时,酒菜已经备齐。窗前有人金雀钗头,青丝如泻,她闻声回首,推了酒盏招呼道。
“一两千金的邀月醉,你有口福了。”
京域名流,酒楼秋月白的头牌,裴思君只在济学馆旁的一掬水酒庄听说书大爷讲过。
怎么说来着?
“玉液琼浆邀寒月,月华如练浸银樽。清香清齿清离怨,醉月醉心不醉人。”
何其有幸,能亲尝名酒。精巧厢室内,酒香缠绵着花香,二人举杯相祝。清酒入喉,辛而不烧,只觉万籁俱寂,事事方休。一饮而尽后,裴思君两手抓着酒盏,缓缓问道。
“阿媜,这酒”,她扣住杯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露出些许局促。
“真的要一千金吗?”
宇文媜看她认真的样子,捧腹笑道:“邀月醉的一两千金,是说喝了一两酒的快乐胜过拥有千金,否则一两千金的酒,皇家也喝不起呀。”
裴思君松了口气,又觉羞赧,二人便闹作一团。嬉笑间,阁楼之下有人声鼎沸,无数孔明灯一齐飘向高空。
朝圣典礼开始了。
翻飞的裙裾掠过层层阶梯,两个少女一前一后牵着,在人群里穿梭,挤到了篝火祭台前排。映的脸颊都是暖暖的橘红,瞳仁里有火苗在跳动。篝火后的高台之上,有一男子,冕服巍峨,玄衣纁裳,金丝玉缕,正是当今圣上姚绍。
他坐在高台中央的紫檀嵌九谷图宝座上,左右有一男一女二人坐其下首。男人看着上了年岁,长得大腹便便,依稀能从横肉间辨出一双细眼。那女子则年轻很多,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她长着一张芙蓉面,如瀑的墨发衬得皮肤极白,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眼尾上挑,仿若宝剑出鞘,自然漏出些锋芒。鼻梁挺直,如玉立山峰;唇珠饱满,似红梅落雪。
帝王身侧之人,必也是天潢贵胄。那中年男子应是宰相董隐,而那姣艳女子,想必就是帝姬惊澜了。
姚绍接过祭司恭敬递上的火把,在篝火处敬颂天地后走上通往湖心岛的栈道,依次点燃盛放在九只金钵中的布匹,最终到达玄鸟雕像前,将火把插进鸟足弯出的空隙里。火焰腾跃而起,附在鸟身的火油燃出奇幻而瑰丽的色彩,像是玄鸟显灵,正摇曳羽毛。
湖心之人振臂一喝:“圣君玄鸟在上,小子姚绍*,携大周万民朝拜圣君。自立朝以来,姚氏祖辈始终不敢忘您天赐恩惠,诚心所愿受您庇佑,斗胆以玉雕为您身符。望您感念小子为君之心,佑大周千秋万年!”
至此,朝圣仪式完毕。天灯明灭可见之际,人间烟火焕然再起。此后进行的是重光庆礼,如放荷花灯、跳旋翎舞、猜布匹等,常由亲王或公主理办,意在君民共欢。
只是如今,早该离席的圣上却还在座上,大有就此主持完整个庆礼的架势。
京域人潮涌动,正是喧闹。高台之上的姚绍眉头渐渐蹙起,隐隐显出不耐的神色,面上却还维持着亲切的笑容,反倒有些滑稽。
他的父王,英明一世的惠帝,富有一切,不论是才干还是财富,唯独在子嗣上稀薄,皇子中只有他一人活到成年。故即使他驽钝疏懒,乐于游戏,也从不忧心。
他是中宫正统所出,虽然他的母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他也因此获加倍荣宠,如此顺遂开局,谁不称他是天生帝命!
可是,偏偏冒出来一个姚见月。
她什么都好,容貌、才华、言谈气度,每一项都远胜于他,如若她是皇子,必会挡他帝位。
幸好,她只是个帝姬而已。
她只是个帝姬而已!
世世代代都是皇子继位,即使是一个不怎么优秀的皇子,也合该排在帝姬之前,哪怕她再出色。他崇敬的父王,怎么能在此事上犹豫!
他发觉父王会在看向姚见月时欣慰,而当他转头看他,眼里却总有遮掩不住的失望,与浓重的哀愁。
从那时他便知道,他的父王老了,糊涂了。万幸,还有老师陪着他。
他的老师,董隐,会在他被父王训诫时为自己求情,将责任揽向自己;会在他的父王在殿内悉心陪伴女儿时,与他一起等在殿外的毒日下……只有他,会一直陪伴着他。
胜过他犹豫传位的父王,也胜过他果决离开的母后。
但最终,还是他赢了不是吗?姚绍这样想着,眉间舒展开,笑容愈发真切。
所以姚见月,我不会再让你获得别的东西了。无论是父皇的偏爱,还是万民的爱戴。
座下的女子觉察到那道凝视里蕴着的,毒蛇般的冷意,她坦然迎上,聪明的神光含着戏谑。有如桃李的美人面上,有化不开的风情。
“陛下,惊澜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无意扰您兴致,皇兄切莫怪罪。”她恭敬行了个礼,一手搭在随侍的银冠少年支起的手臂上,款款离去。
贵人间再如何闹,也不是裴思君这等凡人可以插手的。
于是待表演看完,她便和宇文媜跳起旋翎舞。正是兴起时分,却忽然有鲁莽的不知从哪里撞了过来,宇文媜的华裙被踩脏,发间金雀也凌乱。本叫裴思君在原处等着,自己去马车上梳理一下便回来,不想今日出门匆忙未带衣物,不得已提前回了家。
留裴思君一人,她也不便再舞,可胜日难得,她还没玩够,便一人去灵湖岸边放荷花灯。好不容易拨开挡在岸口的人,正要蹲下身将花灯送进湖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裴思君?”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袭月白色衣袍,和一张如玉的面庞。
作者有话要说:
*改自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即初夏仍然清爽暖和,小草也没有停止生长,仍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来自“先祖在上,小子yinshou,从无称王之心”^_^ps.遛男主了,男主贡献了一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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