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乾一家当天晚上就回了城里，一场婚宴吃得储老三心里憋闷，连着几个晚上睡不踏实。
过了霜降，天一天天冷起来。那个年代虽然物质匮乏，但这些有钱人家的姑娘小子，兜里有俩张票子就开始变着法的丰盈自己的精神世界。
说到底，储乾还是个半大孩子，啥烦心事儿也不会在心里搁太久，周末约上几个同学去新开的旱冰场溜两圈，他储老三就又是全街最酷的一个崽。
储老三的朋友圈子里，大多是和储强盛业务有上下游交集人家的孩子。其中条件最好的一个叫桑金龙，一听这个名字就霸气，但仅限于名字。
桑金龙长了一张笑面，小鼻子小眼小脸盘，一笑两个眼睛眯成两条细线，看着很喜庆。那时候有个很火的小品演员，好多人第一次见桑金龙都说他是那个演员的私生子，给那孩子气得，只要第一次见面有人多盯他几秒他就吼，老子爸是桑海盛，不是xxx。
桑金龙和储乾认识时间最久，俩人从幼儿园就在一起，储乾这人霸道骄横，但对朋友是很仗义的。储乾通过桑金龙又认识了一对双胞胎兄弟，一个叫祁猛，一个叫祁敏。
据说爹妈起名字的时候希望哥哥祁猛勇武善战，弟弟祁敏聪慧努力，结果俩人正好反过来了，祁猛文弱得像个病书生，祁敏反而又勇又刚一身戾气。祁敏要是绷起脸跟储乾站在一起，就是一对活阎王。
四个人在旱冰场会合，储乾一大早就起来了，一身骚包打扮，小花衬衫，阔腿牛仔裤，今天他又把那条银链子挂上了，这回他还把他姥爷的传呼机要来了，因为储强盛给他姥爷换了大哥大，老头正新鲜着呢！
那两兄弟迟到了，储乾和桑金龙先进了场子。储乾从来不穿冰场里公用的冰鞋，他有自己的装备。
桑金龙穿好了鞋进去了，储乾在门口慢悠悠把鞋掏出来，坐到显眼的位置开始换，每根鞋带都捋出来，抻平，再打上整齐的结，这个过程很必要，为的是让周围的人都看清他脚上那双死贵的旱冰鞋。
“老三！快点的！”桑金龙扯着嗓子喊，他知道储乾又在那炫上了，本来那俩个就迟到了，这个储老三又爱显摆，他不太会滑，只能扶着广告牌小步挪。
“催催催，你他妈还没学会啊，笨死！”储乾一溜滑到他脚边，一个转身刹，稳稳停下。
“我怎么学，我他妈连个教的人都没有！”说着说着他好像想起什么，突然靠近了，想说点悄悄话。
储乾嫌弃地皱起眉：“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屁！”
“我这不是要说点少儿不宜的嘛！”桑金龙坏笑着，又靠过来：“祁猛那小子，嘿，嘿嘿....很猛哦！”
储乾听见“少儿不宜”四个字儿，也有点好奇：“你他妈有屁就快放！”
“那小子，咳咳...最近交了女朋友！”
“谁？祁猛？”储乾眼眶快挣开了：“那个书呆子交女朋友？”他看桑金龙憋着坏似的，一脸不屑：“他该不会是和语文书谈恋爱吧！”
“哎，真让你说着了！”桑金龙一拍手，“是跟语文沾点边，不过不是和语文书，咳咳，是，和语文课代表！”
此话一出，储乾展开了他丰富的想象，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那个书呆子和另外一个长发披肩的纤弱女子一起在小树林下读书的画面，一个是多愁多病的身，一个是倾国倾城的貌啊！储乾在自己的幻想里写故事，就听身后一个虎超超的声音。
“储老三！”这是祁敏，他不光长得彪悍，声音也有当地人的粗犷豪迈。
储乾和桑金龙同时回头，原本是一高一矮，一文一武的两兄弟旁边，突然多了个人。
不过这人和他刚才在脑海里勾勒的倾国倾城不一样，确切地说不是不漂亮，是你很难用单纯的一个“漂亮”去形容这个接近一米八，脚蹬萝卜裤，身披小马甲的短发女孩。
这就是，祁猛的女朋友？？？
桑金龙看储乾吃了一惊那个样子，很没见识地，颇想嘲笑他：“哎，看傻了？告诉你啊，朋友妻，不可欺！”
“滚蛋！”储乾用寒冰轮子蹬他，这个身高体格子，还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祁敏倒是没什么反应，好像跟女孩也早认识了，他把几根长刘海向后一抹撒：“认识一下，我嫂子，马娇娇！”
储乾记着桑金龙那句“朋友妻不可欺”连握手都精简了，他清清嗓：“咳咳，储乾，跟他们认识的！”
“艹，什么叫认识的！”祁敏把胳膊往储乾脖子上一搭：“这是储老三，人不赖，以后有人欺负你，找他好使！”
储乾白他一眼，那边马娇娇倒是个有外场的，一把就把储乾荡在裤子边的手攥住了：“哥们，用不着拘束，以后咱都一起玩！”
储老三有点长了的小刘海在风中凌乱，他看着祁猛被女孩护住，亦步亦趋地在冰场上出溜，突然有些什么东西就扎了他的眼，这就是爱情，他储老三有一屋子限量版小球鞋，独独缺一双叫“爱情”。
祁猛和马娇娇一前一后滑得开心，储乾把胳膊支在广告牌上。他想，他的女朋友，绝对不能是上去就把人家男孩子手握住的豪爽性格，他得找个软软乎乎跟在他后面的。
“看啥，羡慕啊！”祁敏甩着两条长腿划过来，眼神里满是调侃：“羡慕你也处一个！”
“羡慕个屁！”储乾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腰上的银链子，其实他羡慕，他从小就看着他爸在他妈面前低眉顺眼地转悠，他也想知道有个人搁在心里疼着是什么滋味。
“你这样的，也就只能干羡慕了，咱俩这样的都没戏！”
“啥意思？”储乾让他说得有点不服气。
“你不知道吧！”祁敏眼神在他身上转一圈，总结性地说：“现在不流行这个了，打扮得再骚包也没用，你得有个女朋友，才叫真牛逼！”
储乾心思被看穿，佯装镇定：“嘁，老子才不要那玩意儿，俗！”
“装吧你就，你想处也得有人跟你处哇！”祁敏小脸朝着他哥的方向一抬：“看见没有，都喜欢我哥那样的！”
储乾陷入了沉思。
祁敏接着补一刀：“我哥上了初中天天收情书，都他妈给我羡慕完了！”
“嘁，那些女的都眼瞎，你哥连个水桶都抬不起来，能顶个屁用！”
“啧，滚蛋，怎么说话呢你！”祁敏虽然呛他，但心里也觉得储乾说得在理，他哥确实是文弱小生里的最文弱的一个。
“哎...”祁敏突然凑近了他，小声说道：“想不想学学怎么处对象？”
储乾一脸嫌弃地看他：“跟你学？你长得跟个夜叉似的，还不如我呢！”
“滚他妈蛋，不学拉到，哥们我自己研究！”
两人并排靠着，储乾在今天之前还觉得自己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现在看很可能连个毛毛雨都下不起来。
那边桑金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到小情侣队伍里，三人手拉着手转着圈滑，有说有笑的！
“这个二逼！”储乾不禁感叹一句。
“啧...他什么时候能有点眼力价！”祁敏冲着那边三人滑过去，想把那脑袋锃亮冒光的灯泡龙拖走。
储乾又开始晃那条银链子，他想，要是他有了对象，一定要把桑金龙这条大瞎龙从他们小团体里清出去。
那天冰上五人行让储乾明白了两件事儿，第一：处对象是很帅的！第二：他没对象！
这种认知一直盘桓在他脑子里，到了学校他就格外留心校园里那些出双入对的。
还真别说，祁敏那小子观察还真仔细，那些处上对象的，都是跟祁猛一个类型的，那个年代正是港剧盛行，什么“段誉誉”、“叶添添”一个个都是风度翩翩，俊逸潇洒的。
储乾在一个午休时分，对着男厕所的大镜子，第一次试着露出港星那种温暖亲切的笑容，结果后面一个刚方便完的男同学吓得连拉链都没拉上就冲出了厕所，到门口的时候还撞在了门框上，愣是连疼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奶奶的！
储乾不气馁，到家又对着他姥爷养的那条小京巴狗练习微笑，结果那条脾气好的狗崽子恶狠狠地龇出了里出外进的小牙，不够劲，还冲着储乾一顿汪汪叫，把他硬生生从楼上赶到了楼下。
储乾在自己的小屋里啃着冷煎饼，本来他姥爷定了天福楼的肘子，但那狗崽子总龇着牙要咬他，他姥爷犹豫了一瞬，把他撵出来，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储乾顶着两泡肿肿的眼，到七班门口把祁敏拦下了。
“哎，上次你说，咳咳，那个...”
祁敏昨晚打了大半宿的拳皇，黑眼圈都掉到颧骨了。本来想早自习补个觉，结果语文老师抽考默写课文，他想着反正自己上面有人，语文课代表现在可是他嫂子，结果老师罚他抄写五十遍，他少写了一遍还被嫂子大义灭亲给举报了，这会儿他正烦着呢。
“有屁快放！我还要睡觉呢！”
最后肿眼泡和黑眼圈就“处对象”问题达成一致，两人把学习地点定在县里的一个大集市上，为什么定在这，因为这东西不能在城里看，村里资源又紧张，所以离他们这最近的大坑子县就成为了研究学习的首选。
其实是因为祁敏是那里的常客，他和六班的几个打台球的约着去过几次，后来就自己开了个单间，还存了两箱健力宝在那。
祁敏领着储乾左拐右转，最后在一个贴满小广告的门脸停下，进去了。储乾那天是震撼的，门口那么不起眼的地方，里面装修的像盘丝洞似的，他甚至怀疑某个发出暗光的小门里会突然窜出一两个全身裹着金丝的妖怪，把他的阳气都吸走。
“哎，这边，跟紧我，别他妈乱看！”祁敏压着嗓子朝他喊。
他俩刚进去，外面进来两个黄毛，袖子里鼓囊囊的，像藏了东西，那两人跟前台的人一使眼色，前台的小子不情不愿地把登记本拿出来，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那台小电视。
眼看着要过节了，李二壮忙完了手头的活，打算带着小尾巴上县城一趟。他在县里看好一块地方，想着再卖几年西瓜就在那买个两室一厅，他一间，卢小苇一间。但这次带着卢小苇出去，不是看房子，他现在手头的钱，也就够买个厕所。
快入冬了，雪一落地就要变天，卢小苇身上还是那件小薄衫，他看着就心疼，李二壮拿上自己倒腾山货赚的几百块钱，想给卢小苇买件棉衣，再买点吃喝。
卢小苇是第一次出来，村长一开始还不放人，李二壮在他家压了半车西瓜才把卢小苇带出来。李二壮赶着自己的小板车，拉着卢小苇，那孩子刚开始还有点怯生生地，后来在道上看见哧溜哧溜跑的小汽车，一点点就放开了，也不紧张了，眼睛开始不够用了。
李二壮看他一会儿抻脖子看小车，一会儿对着大马挥手，心里也美滋滋的。
他得多挣钱，把卢小苇带出来，以后天天让他在楼房里看小汽车。
作者有话要说：
储老三，你说说你，同样是去县里玩，人家卢小苇就是进步好青年，你...咳咳，我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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