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一关上，外面的嘈杂声就被阻隔了。屋里一张简陋的大床垫子横在狭小的空间里，储乾隐约猜到什么，有些脸热。床垫上搭着两张带破洞的毛巾被，储乾看着那两张水粉色的毛巾被身上也开始有点痒。
祁敏进屋就放松地往床垫子上一歪：“哎！门后柜子里有饮料！”
储乾拿出两罐健力宝，扔给祁敏一罐，这东西平时他妈不让他喝，说喝多了不长个，他嫌弃地搭着边坐上床垫子。
祁敏斜他一眼：“都到这了，你还穷讲究个屁！”
储乾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你说来这学，学处对象，咳咳....”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啧...还挺纯情！”
祁敏一下从垫子上弹起来，蹲到那台小电视旁边，“唰”地拉开电视柜子底下的抽屉。
储乾的眼睛瞪大了。
祁敏从里面抱出来一摞子dvd碟片，碟片都是放在透明收纳袋子里的，上面用铅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小字。
“你，你要看这个？”
“当然啊，这都可都是珍藏版，别人想看我还不给呢！”
储乾看他把碟片塞进机器里，从喉头开始燥，好像上火了。
小电视亮了，先是出现了一口大锅，然后是欧阳华华颠大勺的画面，就听里面唱：“甜甜酸酸甘苦与辣，种种都深刻！”
储乾差点把手里的易拉罐捏爆。
直到里面唱到：“人若要快乐也要开朗，一切向好那面看！”他向好那面看，就看祁敏正在随着片头曲的旋律摆动身子，颇为投入。
储乾脑袋嗡一下，他想到自己早上五点就起来，和祁敏挤三个小时了大客车，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结果跑到个花里胡哨的小二楼来看港剧。
“这是最近超火的，我班女生都看这个！”祁敏摇得太陶醉，刚注意到储乾青黑的脸色，赶紧积极介绍。
储乾忍着想薅起他的小刘海往墙上撞冲动问：“你那里面都是港剧，没别的了？”
“当，当然有别的！”祁敏那两瞥浓眉一扬，很得意地朝储乾勾勾手指，储乾傻乎乎把耳朵贴过去。
“还有最新的《黑黑帝国》和《星星大战》！咳咳，这两个....啊——”
后面的话祁敏没来得及说出来，储乾已经把他按在床垫子上了，他真想一下子就闷死他。
整个一上午，储乾是在欣赏宫廷御宴里度过的，祁敏还算有眼力的，在储乾快要睡着的时候出去点了个果盘，也是这个果盘，出事儿了。
储乾这个骚包的打扮，还有腰上那个显眼的传呼机，把街上的混混招来了，他们在前台看好了房间号，打算把俩孩子堵在屋里要点票子，就算没有票子，那传呼机还有那一身牌子货也能值不少钱。
祁敏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储乾一个人对着电视机里的糟酒鹌鹑，他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
有人敲门，可进来的不是手拿果盘的祁敏，而是两个黄毛，其中一个手里还有一把亮晃晃的瑞士小军刀，储乾想关门，可来不及了。
储乾刚被堵进屋，门还没完全关上，祁敏托着个香蕉船晃晃悠悠回来了。储乾对着那道门缝大喊：“祁敏，快跑，你他妈的快跑，打劫啊——”
声音之大，整个二层小楼都听见了，有两三个单间的门打开，几颗小脑袋探出来，但很快又都缩回去，重重关上了门。
那时候李二壮刚在集市上给卢小苇买完新棉袄，他带着卢小苇去酱板鸭的小摊子上排队，卢小苇被他抓着手领在身侧，老板切好板鸭递过来，他双手接过来，放进麻布口袋里。
这条集上不只有流动的摊位，还有几家店面，李二壮让卢小苇在板鸭店旁边等他，自己进了一个老字号银饰店。卢小苇听话地站到板鸭车旁边，一回头，一堆旧书堆成好几个小山包，他被吸引住了。
卢小苇在旧书摊前面低头看，用眼神细细摩挲那些花花绿绿的封面，这些他见都没见过，乡下的学堂上课不用书，只有老师手里有一本教材。
“喂，小孩，买一本？”店主跟他搭话。
卢小苇瑟缩着退后半步，他没钱。
摊主看他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小花袄，是集市上最流行的款式，不放弃地继续营销：“我这书都是□□成新的，一看你就识货，买一本啊！”
卢小苇其实看上了一本硬纸壳的书，那书上封面画着个长鱼尾巴的大美人，还有大房子，房子周围还飘着白色的圆泡泡，他觉得好看死了。
他盯着那本书，摊主寻着他的眼神把书拿起来，递过去，他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凉的，还很光滑。
“孩子你真有眼光，这就这么一本，正适合你看！”
卢小苇眼睛黏在那本书上了，摊主把书打开给他展示里面，他真想再摸一下。
“这个我们要了！”李二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卢小苇身后，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纸袋子。
卢小苇赶忙拉住李二壮的手，使劲儿摇头，这书他不能要，他身上的花袄还是李二壮刚给买的。
“没事，叔有钱！”李二壮把大手压到卢小苇脑袋上：“读书是好事儿，，买了书，晚上叔给你说故事！”
卢小苇脸有点红，白拿人东西他难为情，可更多的是对听故事的憧憬。书接过来，被他小心地搂在怀里，书皮是凉的，可他心里热。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四岁，他爸还在村里小学堂教书的时候，晚上临睡前卢知年也会搂着他和他妈讲故事，他爸不用照着书上念，自己就是个故事匣子。
那段记忆卢小苇都快忘没了，但他还记得他爸的声音，好听，他有时候做梦还能听见。
卢小苇九岁了，在村里的小学堂学一年级的知识，不是因为他脑子笨，因为村里一年级到五年级都讲一本书，教材好几年否没换过了。
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卢小苇刚把书塞到驴车上的小包里，一条银链子从天而降，正好挂到了他棉袄的牛角扣子上，他把链子摘下来，看着有点眼熟。
储乾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二楼跳下来的，他先把那条银链子扔下来试了试高度，然后自己往下跳，楼下银饰店的牌匾挡了一下，缓了个劲儿，储乾就掉到卢小苇和储乾的驴车旁边了。
嘎巴一声，好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储乾疼得当时汗就下来了。
有几个商贩围上来，可看楼上的人一露头，又都散开了，那两个是这集上有名的混混，打人可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储乾再抬头的时候，就对上了卢小苇的眼睛，他手里攥着那条银链子，呆在驴车旁边。
“你，你他妈，又是你...”
卢小苇看着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人，突然忘了该怎么动作。
李二壮看储乾指着卢小苇，又抬头看了看录像厅花里胡哨的门脸，皱了皱眉。
“小苇，你认识他？”
世界在李二壮问出这个问题那一刻突然安静了，储乾一下好像都忘了疼，他抬头看向二楼窗户，那两人也在观望，祁敏跑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是卢小苇摇头，他今天，他今天就要废在这集市上。
在瑟瑟寒风刮起来的时候，卢小苇轻轻点了两下头，他的小脸衬在红绿相间的小花袄里，格外晃人眼，储乾就被晃了一下眼。
直到储乾和卢小苇都被抱上了驴车，往最近的县医院去，储乾那颗扑腾的小心脏才慢慢降速，车不大，李二壮在前边赶驴，他俩在后面几乎是贴在一起了。
刚才卢小苇点头那一下，让储乾心里有点小波动，他在心里反复地琢磨卢小苇点头的原因，咂摸半天得出了一个极具个人魅力的结论：这小哑巴挺仗义，好像，好像还想跟他冰释前嫌呢！
他也不顾上疼了，在医院里给腿上了石膏，他动起来费劲，但还是绷着身子把住一边车，给卢小苇腾地方：“你，你往里点，别掉喽！”
卢小苇戒备地看他一眼，又往边上靠了靠，离他更远了。
储乾看他都快要嵌进车板子的身子，刚才琢磨出的结论还没露头就又夭折了，他忿忿地在心里骂一句他妈的不知好歹。
车出了大集，道两边零星地罗列着几个商贩的小推车，有卖糖葫芦的，卖凉糕的，去年冬天卢小苇第一次吃山楂糖葫芦，也是李二壮赶集时候给他买的，街边大爷在吆喝：“糖葫芦唉！”嗓音又高又亮，大爷中气足，把糖葫芦车喊出了红旗轿车的气势。
李二壮把驴车停在道边，跳下去，卢小苇也要跟着下去，被他按住了：“在车上等着，叔去买个糖葫芦！”
卢小苇瞪大了眼睛看他，好像听见了这世上最美的话，集市上也有糖葫芦，可他已经有书了，路过那插得满满当当的大扫帚，他愣是管住了自己，一眼都没往那瞄。
李二壮再回来，卢小苇手上就多了一串山楂糖葫芦，比集市上卖的还要好，糖浆厚，芝麻多。
“吃吧，快吃！”李二壮又拉上了缰绳，驴车朝着那条通向村口的土道走。
卢小苇手里拿着糖葫芦，一颗一颗欣赏了一遍，像看水晶珠子一样爱惜，他转过身，拍了拍赶车的李二壮，把糖葫芦递上去。
李二壮回头，他看明白了，又傻笑，然后很默契地把身子倾向卢小苇，一手拉着缰绳控车，一手搭在卢小苇的膝盖上，张开嘴咬了一口。
糖葫芦糖浆裹得厚，没咬掉。
李二壮有点难为情地笑笑：“你先吃，剩下叔再吃！”
卢小苇没自己先吃，而是张开小嘴，把那颗山楂半含进去，上下牙一磕，山楂从签子上松动了，再递到李二壮嘴边。
储乾看着，愣住了。
这回李二壮一下就咬下来了，他裹着那一圈牙印，把一整颗山楂吞进去。
“你，你们...”他觉得脏，可又好像有点别的什么戳了他的眼，那小哑巴和这个土气的年轻男人很亲近，像父子，又有点像兄弟。
在储乾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一直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但这时候他控制不住。
卢小苇感受到他的目光，警惕地回他一眼，又往李二壮那挪了挪，有点护食的意思。
等李二壮吃完一颗，自己才咬了一口，这一口只下来一小半，他把那一小半含在嘴里慢慢嚼。应该是很好吃，卢小苇嚼着山楂突然笑了，左脸上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储乾咽了一大口口水，他也有点想吃糖葫芦。
半颗吃完，卢小苇又把那半颗撸进嘴里，没嚼，就着嘴又给李二壮磕下来一颗，递过去。
储乾看得有些上头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今天没看着那种录像带，但又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足以使他尚未萌芽的春情直接破土的刺激。
驴车一路慢悠悠地晃，因为加了储乾的重量，回村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储乾脑子都是那根晶莹的糖葫芦，他呼吸重了，手上麻麻的像过电一样，那条摔骨折的腿好像血液循环也通畅了。
在旱冰场的那场冷刺激又在这十月犀利的寒风里起了些副作用。晚霞被挑染出金边，云彩也变成粉红色，储乾觉得心里痒痒的，像被一团小火苗隔着锅慢慢煨着，很磨人。
他盯着卢小苇手里吃剩下的糖葫芦签子两眼发直，那上面还留着点糖稀。他突然没忍住吧唧了一下嘴，像是渴了，卢小苇看见了，麻利地把签子藏在板车的缝隙里。
看来这城里人，嘴也挺馋的。
储乾身上的电流突然被掐断，气得眼眶子都要飞出去，驴车一颠，又闪着了他的腰。
这乡下哑巴，真他妈抠。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春情萌动都是看电影电视剧，储老三是看一根糖葫芦，真是个性呢！我会努力更新的，能不能给我些评论打打气呀，你们的评论就是我的精神糖葫芦~~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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