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长安》转载请注明来源:三零中文网sanlingzw.com
雪夜屋檐上,小霍裹着大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他眼色迷离、脸颊微陀,显然是有些醉了。白瑾灵巧地翻上屋檐,在厚厚的积雪上,落下一串串脚印。
小霍看见她,将手一伸,白瑾轻巧地贴了过去,钻入他怀中。
“莫非,今日大将军果真又训你了?”
小霍苦涩一笑,并不言语,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杯中的冷酒。
他看着夜空中的明月,良久才叹了口气;“不是舅舅……”
白瑾不解,小霍却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他轻抚着狐狸,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那时的风雪,也如今日般迫人。
他在几个家仆的胁迫下跪在雪地里,小脸贴在雪上,冷得彻骨铭心。
“你这私生子!在我府里还敢这等猖狂!谁给你的胆子?”
小小的平阳侯世子靠坐在软椅中,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中的鞭子。
“你那姨母,若非我母亲举荐,我舅舅能看得上她?”世子不屑一笑,俯视着雪地里的小霍:“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再怎么样,不还是一家子的私生子?你呀,以后见着我绕远点听见没?”
“我呸!曹襄,你把鞭子还我,那是我舅舅给我做的!”
“你们这一家,都是我家的仆人,你舅舅做的鞭子,当然也归我所有。”曹襄笑着,看着小霍那桀骜不驯的表情,突然又有了气,他将鞭子一抻,猛地就甩了过去。
小霍被众人按着无法躲闪,眼看那鞭子就要挥到他脸上,一个温暖的人影闪身过来,大手一抓,便握住了鞭子。
“舅舅!”小霍挣扎着,脸上欣喜万分。
“卫青,你不是到甘泉宫侍奉皇上去了吗?”曹襄暗暗用力,却扯不动那鞭子,他索性松了手,笑问道:“难得你还惦记着我平阳侯府的恩顾……不过,你这小外甥可真是个白眼狼,我只是看这鞭子好看,借来玩一玩,他就对我破口大骂,你说该不该管教?”
卫青收了鞭子,看向那些家仆眼中一凛,众人被吓得松了手。他从地上抱起小霍,拂掉他脸上的脏雪,这才看向曹襄:“世子所言甚是,是该管教,但也该卫青来管。世子年纪尚幼,正是读书习武的大好时光,不该平白荒废了光阴,让你母亲担心……”
曹襄听了,脸色倒柔和起来,他看着卫青正悉心地给小霍暖着手,心中又平白有了气:“卫青,你外甥骂我有娘生没爹养,他自己还不知道哪儿来的呢,你这做舅舅的是不是该管管!”
卫青一顿,看着小霍,脸色阴重起来。
“舅舅,我没……”小霍还没来得及解释,却见卫青整了衣袍,对着曹襄便是一拜:“世子莫气,卫青代他赔不是了……”
曹襄笑得天真又得意,瞧了眼小霍那委屈的样子,便招呼了一众人离开了后院。
“青儿……”躲在一旁的卫少儿这才慌张地奔了过来,她搂过小霍,心疼的上下检查:“多亏了你青儿,要不然去病还不定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小霍挣脱了卫少儿,扑进卫青怀中,委屈地流泪:“舅舅,明明是他先骂我的,我没有……”
卫青替小霍擦了泪,他的手中满是疤痕和老茧,磨得小霍脸上生疼。
“舅舅知道。”
小霍捧着卫青的手,摸了摸上面的疤,小声道:“下雪了,舅舅的手是不是又疼了?”
卫少儿牵过卫青的手,疼惜道:“去病,你舅舅为了我们这一家子,辛苦操劳,才落下这病根,你日后可不能忘了舅舅的恩……”
……
不能忘,怎么敢忘!
舅舅那双手,幼年牧马放羊、做尽了苦活儿,后来战场上又风来雨去,算是落下了后遗症,天气一寒便麻痒难忍。他看着舅舅默默忍受的样子,真恨不得替他把所有苦都一并受了。
他是舅舅一手带大,他哄他入睡,教他做人之道,在他心中就如父亲一般;他教他习武,带他战场杀敌,又如同授业恩师……这亲情、恩情并重,他如何敢忘?
“私生子”“家仆”……这些字眼,纵使过了这么久,他想起来仍会觉得刺耳难忍。
那时,姨母虽已入后宫,但她身单力薄又出身低微,若没有显赫的背景支持,她如何能立足?所以,他们只能依傍着平阳侯府……
他自那时便明白,自己这骄纵的性子是改不了了,但为了不再受人指点,为了能保护家人,他只能让自己强大。
纵然姨母现在贵为后宫之主,但花无百日红,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为陛下开疆拓土、守卫国民是他的理想,但他也希望自己能站到与舅舅同样的高度、甚至比他更高,为家族遮风避雨,为他的舅舅、母亲、姨母、表弟和表妹,撑起万里晴空……
明月皎洁,雪落无声。小霍怀抱着狐狸沉沉得睡着,他的睫毛很长,上面还沾着雪屑。白瑾望着他的睡颜发呆,想用肉爪给他拂下雪花,却听他口中喃喃:“舅舅……爹……”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小霍曾带她转到山西,他说那里有他的父亲,他很想念他。
她一直没问:你既然那么想他,为何不把他接到长安?纵然你母亲已嫁做他人妇,可并不影响你与霍家、与你父亲的情分呀?这诺大的冠军侯府,除了几个家仆,就只剩你一人,你会孤单吗?
……
椒房殿内,香烟袅袅,温暖如春。
卫皇后品着香茗,笑眼瞧着一旁默默发呆的卫长公主。
卫长本来在好好读着诗,却被那诗中的旖旎情思牵住了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表哥呀表哥……”
她径自想着,却喃喃出了口。羞得她忙拿起竹简遮住了脸。
卫皇后轻轻一笑,眼中尽是柔情:“卫长是想你曹襄表哥了吗?他今日可是刚随平阳公主进宫来瞧过你……”
卫长一嘟嘴,将竹简往案上狠狠一放,就要起身离去。
卫皇后忙牵了她的手,将她拉至身边,试探着问:“那,是想你去病表哥了?他可是好些日不曾来过椒房殿了……”
“母后!你真是……我不理你了!”卫长羞红了脸,却老实地坐在了一旁。
“看来,真是你去病表哥了……”卫皇后轻抚着女儿的秀发,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转了千转:去病,也非是不可。如果他愿娶卫长,那我的担忧皆可消退。
“母后,女儿……是真心爱慕去病表哥……”
卫长羞赧地向母亲诉出了心愿,又殷勤地为母亲揉了揉肩,这才听得卫皇后一声轻笑:“此事,还得让你父皇来问……”
清清明月,凛凛冬风。小雪初霁,长乐未央。
武帝与卫皇后端坐上首,他笑看着座下自己的儿女爱将们,心中是一派骄傲。
“青儿、去病,今日是家宴,无需拘谨。”卫皇后端庄慈善,言谈话语间更让人如沐春风。
“多谢姨母!”小霍与卫青相视一笑,又朝着对桌的卫长、刘据遥遥举杯。
卫长娇俏一笑,轻声道:“舅舅与表哥先请。”
小霍饮了酒,正要举筷夹菜,却听得武帝悠悠然提了句:“去病年岁不小了,这冠军侯府可缺一位领家之人?卫青你身为舅舅,该操心的事还是要操心的。”
卫青放下了酒杯,望着陛下眼中满是笑意:“这倒是青疏忽了,去病少年英雄,又是陛下高徒,长安城的女子哪个不倾慕?不过陛下倒是提醒了青,孩子再优秀,这终身大事也得好好谋划……”
小霍望着卫青,笑得粲然,内心却止不住暗暗叫苦:完了,这难不成是陛下跟舅舅见我日子过得太过懒散,合起伙来要让我成家了?
他心中还在忐忑不定,怀里的小狐狸又不安分起来,闹得他心头只痒。他抓了狐狸爪子,瞪了那闹脾气的白瑾一眼,白瑾朝他呲了呲牙,又蔫蔫儿地缩进他怀中。
武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也不气恼,只是半开玩笑的说了句:“去病,你自河西回来便有了这宠物,整日里几乎爱不离手,朕送你的兵书怕也懒得看了吧?”
小霍一听心中不愿了,他直了身子,望着武帝好生解释道:“陛下这可错怪我了,我虽爱玩,却也心知不能误了正业,更不能辜负陛下您老人家对我的一片栽培之心呀!况且,兵法诡道,讲求随机应变,因时因地才能变化万通,这尽信书还不如无书呢!”
“你小子,果然像朕!”武帝一听,倒是乐得一笑。
卫皇后见他君臣二人竟是如此亲昵,嘴角添笑,心中却有了阴郁。
武帝看了眼座下神情寥寥的女儿,状似无意地又提了句:“朕的冠军侯自是人中龙凤,倒不知天下之大,又有哪家女子能与之相配了?”
小霍闻言,心中倒是一派澄明,他出了席座,朝着武帝凛然一拜:“去病承蒙陛下厚爱,无以为报。毕生所愿,便是为陛下,开疆拓土,护我大汉子民,安享盛世。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去病之心,望陛下成全!”
时间似是有了停滞,武帝欣慰地望着那下跪的年轻人,眼中的赞赏都要充溢出来。
“好!好个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不愧是朕一手带大的霍去病!据儿,看看你表哥,这才是我大汉男儿的气概!”
小刘据正在专心致志吃着那西域进贡来的葡萄,一听父皇叫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慌了神:“去病表哥勇冠三军,正是儿臣榜样!但……太平盛世也不是一味打下来的……”
他抬眼见武帝眉头微皱,忙躬身下拜:“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小霍忙解围道:“创业容易,守业却难。据儿温润恭良,日后长大,必能继承陛下的宏伟大愿,使我大汉江山万年永固……”
……
寒风料峭,宫灯微明。小霍和卫青并肩行走在宫内的官道上,他二人已这样默默走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出了宫门。
卫青止了步,看着小霍那明亮的眼睛,轻声问:“去病,方才……你当真未明白陛下的意思?”
小霍呵呵一笑,倒是有些尴尬:“舅舅,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但去病所言,也是真心。况且……我待卫长,如同亲妹妹……”
卫青了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如此,便不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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