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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贵妃和一屋子人听僖嫔吐槽通贵人都不厚道地笑了。
“真是，到底怎么得罪了皇上，受的惩罚还这样奇怪？”
佟贵妃发问，却无人回答，连消息最灵通的安嫔也说不知道，只调侃道：“要我说，通贵人这样折腾有什么用，一次次遭皇上厌弃，索性安静些，还省力气。”
僖嫔太赞同，“就是，每天吵得我头痛，哭哭笑笑，唱歌唱戏，恨不得把她嘴封上！”
佟贵妃心想，安嫔便正如她自己所说，安静不争，岁月静好，也是名副其实了，只是安嫔不争是因为家世地位摆在那，后宫谁敢不尊她？通贵人却由不得她不争，她的贵人位份不就是靠一片“深情”挣得的么？想来，个人有个人的困局，实在也不能刻薄她什么。
于是佟贵妃说起皇上昨个儿赏的月饼花样，引起广泛讨论，成功转移话题。
正闲聊间，灵犀通报皇上来了。
殿内一种妃嫔立即整理仪容，端正坐姿。
康熙踏进门槛，见安嫔僖嫔端嫔布贵人都在，好不热闹，沉郁的面色稍亮了几分，“怎么都在这儿？”
安嫔自觉让出座位，去下首添了张椅子坐下。
佟贵妃道：“皇上昨儿赏了咱们好些东西，正在交流月饼花样呢。”
康熙对此提不起有兴致，淡然道：“你们继续，朕到你书房转转。”
佟贵妃自然没法继续和妃嫔们闲聊，起身作陪，跟着康熙拐到侧间书橱前，“皇上怎么惦念起臣妾的书房了？”
康熙随口说：“胤礽和胤禔近来还问你借书么？”
佟贵妃哑然失笑，“皇上，臣妾这里统共就那几本值得借的，其他的藏书阁都有，因此最近太子没有向臣妾再借书，倒是大阿哥还来过几回，皇上怎么问起这个？”
借着窗外的光，佟贵妃惊觉康熙眼睛是红的，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由呆了一呆。
康熙道：“胤禔借的书，你拿来给朕瞧瞧，对了，”他虚指空中，“还有那封信，也拿给来。”
佟贵妃忍着满腹好奇，想唤灵犀进来找书，犹豫片刻，把沫兰唤了进来，两人依着借阅记录，一本本找出大阿哥借过的书。
“皇上，书都找出来了，臣妾叫沫兰给您送去可好？”
康熙的余光瞥一眼沫兰，眸色闪动，沉吟着说：“也好。”
书并不多，康熙自己拿了三本，沫兰也拿三本，在一群眼睛的注视下出了承乾宫正殿，梁九功在门口候着，一见康熙，忙吆喝着帮他拿书，瞥见后头跟着的沫兰，心里一阵讶异。
三人到得乾清宫，康熙便叫梁九功退下，又着人新沏一壶热岩茶来，笔直端坐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专心看着。
惠嫔走后，他一个人静思许久，满心里都是卫素瑶。
他不明白她为何不愿，不明白她那日为何而哭，不明白她学识深浅及师承，不明白她究竟对自己如何看法。
他原来对她的印象都是出于居高临下的俯视，没看到全貌便自行给她勾画一个轮廓。
以为她是天真烂漫、娇憨可爱的性子，其实她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越想越发现，自己竟然对她一无所知，认识这么些日子，认识的不过是她一具空壳。
枉他自认阅人无数，朝会时臣子的小心思和画外音，他皆了如指掌且恣意平衡操纵，偏是折在她这里。
他一页一页翻看，二元算式，假设法，辅助线，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各种解法，他惊得都快忘掉呼吸。
她究竟师承何人？他就不信，一个毫无基础的人能自学几何原本！
抬眼呷茶，眼前有个女子正惶惶不安站着。
康熙想起曾经有一夜，他也是在看几何，那人端了燕窝送来，也是站在前头安静等她。
一个恍惚，神思回到现实，康熙有些抱歉，竟是忘了她了，指着旁边椅子，“你坐。”
沫兰抬头，不信似的往后一看，确定康熙是在和自己说话。
康熙目光柔和，又道：“坐。”
沫兰没动，“奴才不敢。”
康熙放下茶杯，“朕叫你添茶，你也不敢？”
沫兰“诶”一声，便上前去拎茶壶添水，细指纤纤，水注潺潺，细而均匀的一线，动作十分稳当。
康熙瞥她一眼，随口问她：“你跟卫素瑶是一同进宫的？”
沫兰的手一滞，幸好茶杯已搁在书案上，没有出差错，她心头剧烈跳着，为什么皇上会问阿瑶？他...怎么会认得阿瑶？他问她做什么？对阿瑶是好，还是不好？
她得看一看康熙的脸色才作答，克制心中忐忑，沫兰鼓起勇气掀起羽睫，抬眼看他：“皇上认识阿瑶？”
“阿瑶？”康熙呢喃念这二字，手指头一下一下摩挲杯上彩釉，脸上逐渐泛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忽抬起眼睛，眼尾带了点往下的弧度，乌油油的眸子里冒出几星笑意的泡泡，心中一阵柔情缱绻，像是有只软乎乎的手摸上他的心口，他问沫兰，“你们都叫她阿瑶么？”
沫兰触及他目光，恍惚被灼到，立即低头答“是”，心砰砰跳着，她敏锐察觉到，康熙和阿瑶之间有些什么。
康熙轻轻一笑，“她怎么样？”
“嗯？”
“朕是问，卫素瑶是什么样的人，你说说看。”
沫兰想了想，往事乍现心头，不知从何说起，略一沉吟，拣了个线头，把事情串起，“奴才觉得她很勇敢，”沫兰说完就去看看康熙，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继而是期待，发现没什么不妥，沫兰便继续道，“而且十分坚忍，我与她刚进宫的时候，教我们的是苏嬷嬷，苏嬷嬷为人尖酸残酷...”
沫兰的声音很是温柔，像徐徐几阵山风吹拂西暖阁，她一点点将心里头的卫素瑶勾勒出来，她与卫素瑶曾经朝夕相伴，自有许多细节可说，见康熙听得入神，她心里不由怅然若失，又腾起几分喜悦。
“其实奴才也感到好奇，阿瑶为何连耳坠都不会戴，那时我只当她脸皮薄，便自作主张给她戴上了，可是之后奴才发现，她竟然是真的一点不会打扮，整日素面朝天，考核那日，还是奴才给她涂的口脂画的眉毛，不然实在有点寒碜，”沫兰说着，牵动起笑意，“她对自己马虎，对别人却很细致，比如奴才病了那次，她给奴才收拾行李，铺床，煮药，喂粥...”
康熙不知怎的，听得眉头轻蹙，不由升起几分烦躁，那丫头不知道照顾自己，只知道照顾别人，这个别人全与自己无关。
“她与你闲聊间，可有提过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沫兰想了想道：“没有。”
康熙往后一靠，沫兰竟觉他有几分颓然，担心是不是惹他不悦了，便使劲回忆有用细节，“皇上，她爱...吃东西，这算吗？”
康熙眼里一簇光闪动，嗤的一笑。
“别的奴才想不起来，阿瑶很少会说想要什么，其实她若是想要会直接去做。”
康熙听了陷入沉思。
这日他问了太多问题，夕阳从门外爬进暖阁，像匍匐前进的猫，一不留神就爬到了人脚底下。
他望着满屋金光，面前宫女在谈话中早已褪去怯意，显出不卑不亢的沉稳。
卫素瑶竟对她这么好。
怎么能这么好啊。
康熙盯着沫兰被夕阳染金的发丝和耳垂，慢慢攥紧手，对她这么好，对她这么好，她竟也是会真的对人好的，好到他简直坐立不安。
所以她对自己算什么？呵，打发叫花子的随手施与？
康熙自嘲一笑，觉着坐得太久，有点酸乏，“梁九功！”他用力喊，暖阁内回荡清凌凌的余音，像是花去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喊完更显颓意。
梁九功知道康熙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一直候在外面，这会子进来，脆亮道：“奴才在！”
“去，赏乌雅氏晚膳，用罢，你送她回去。”他揉着眉心，几乎是边叹息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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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众人没想到，偶尔来做客聊天，居然会碰到皇上公然带着一个宫女离去，而对她们几个不理不睬。
虽然佟贵妃一再解释，是叫沫兰帮忙送书。
但这太没说服力了，因为皇上分明还带了梁九功一道，再说，六本书，成年男子随手一拿而已，究竟为什么还要派个宫女送。
皇上这就是司马昭之心，分明是借由头会宫女。
她们从月饼料到首饰料到布料，聊完赏赐的东西，又天南海北地扯了许多话题，坐着不走，就是想看沫兰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还好，夕阳下山前，她倒是回了，梁九功亲自送回。
僖嫔变了脸色，按捺不住酸意，“哟，送书送了大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把藏书阁搬去了！”
沫兰低头不语，站到佟贵妃身侧。
佟贵妃伸手在她臂上一搭，有安抚之意，“吃了东西没？下去用些点心。”
沫兰如释重负，“是。”
僖嫔一双狭长眼睛紧盯沫兰不放，想看出她身上端倪，然而沫兰实在从容，不露一丝破绽，“给本宫倒杯热茶再走吧。”
沫兰回头，发现僖嫔挑眉看着自己，眼中有怨愤之气，她心中一吓，赔笑道：“是，奴才这就去。”
这便上去端僖嫔的茶托茶杯，去旁边续了热水端回去，僖嫔翘起二郎腿，往沫兰腿上奋力一勾，沫兰趔趄，低喊出声，使劲抓牢杯具，幸好没摔碎，然而感到手指手背一阵火热剧痛，滴滴答答的热茶从她手指间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