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郎君向陆洵行礼:“想必您便是大理寺少卿陆大人。天干物燥,家中祖母恐陆大人查案辛苦,不敢怠慢,特邀您到主堂吃口茶去。”
余妙双冷眼看着,这三郎君身量不高,却是眼周淤青,气虚体弱,想是常常出入烟花柳巷之人。
三郎君可根本没正眼瞧她——似是看妙双穿戴普通,把她当作了陆洵的丫鬟。
陆洵倒也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吃茶?那我还要谢谢你家老夫人打扰大理寺办案了。”
三郎君听罢冷汗爬背,但仍赔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大理寺办案,我们怎敢拦?实在是家中祖母悲伤至极,想问问大人查探凶手的进展罢了。”
陆洵心中暗自思衬,找丫鬟偷听不成便开始明着问,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一家人心中准是有鬼。
这么想,他觉得还真有必要去这一家人里走一趟。
陆洵害怕他们走后有人破坏案发地的陈设,之前又没有让小吏与他们一同入府,便给余妙双使了个眼色。
余妙双意会,抬脚想要回到案发的里屋。
果然见那三郎君阻拦:“哎哎,你干什么?”
二人更加判断,这三郎君,甚至是将军府一家人,其实并不想让大理寺调查出女将军真正的死因。
陆洵微愠道:“我让仵作去屋子里取落下的东西,怎么碍着三郎君了?”
三郎君讪讪一笑:“原来是仵作,没碍着没碍着。”
余妙双再次进屋。她晓得陆洵的意思,这很可能是她最后观察完整案发现场的机会。
她目不转睛、一寸不放地扫视,尽量囊括每一个房中的细节,并把它们转化成清晰的图像印在脑子里。
见门外的三郎君又开始狐疑,妙双没有耽搁,退出房间,与二人一同前往主堂。
她在离开院子时回头,只见将军府的小厮好像早得吩咐一般,缓缓将案发里屋的房门关紧上锁。
………
余妙双跟在陆洵和将军府三郎君的身后走着,一路上暗自观察将军府的装潢风格和布局走向。
与女将军的院子相比,将军府的其他庭院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女将军的院子无论是外厅、花园还是里屋,给妙双的感觉都是干练简洁的武将之家。檀木制的家具摆件低调实用,刀枪棍棒无处不在,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青年女子的寝居之所。
可出了女将军的院子,奢华之风扑面而来。正是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廊上处处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彩画,廊下每隔三步便陈列着奢华的陶瓶玉器。
不像是两代以前才以功授封的武将之府,更像是传承十代的富庶大族。
余妙双心想,有这样奢靡成性、享乐当下的家人,难怪女将军力排众议,执意请缨以女子之身亲自领兵上阵。
这般想着,三人终于步至三郎君所说的主堂。这屋延续了室外的奢华之风,余妙双看过去,桌上随便一个茶宠摆件,怕是都价值千两。
堂上已然端坐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她面上不悲不喜,却穿着华丽,头面皆是真金铸成,暗绯色的阔袖长襦也是江南孔雀云绸制的贵货。
她见到三人如约前来,也是直接忽略了余妙双,而是向陆洵行礼:“少卿大人。”
陆洵回礼:“老夫人安。”
他坐于老夫人下首空着的圈椅上,将拐杖立于一旁。余妙双无处可坐,索性立于陆洵的身后。
只听老夫人开口:“我这大儿本就去得早,底下两个郎君也跟着在战场上没了。箐娘本就是大房唯一的嗣脉,虽是女儿身,却一向是府里最能做得了主的。可谁知……”
语气哀伤至极,眼泪却是一滴也没掉。
陆洵耐心听老夫人哭诉完,用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回答:“逝者已去,老夫人也要保重身体。圣人十分重视这个案子,特命我等专职查探。
“老夫人或者将军府其他郎君、娘子们,若有任何线索,定要告知于大理寺,说不定就会成为破案的关键。”
老夫人沉吟片刻,这才吐出几个字:“这线索……我们家里都是练武的粗人,哪里注意得到这样细的事……”
陆洵和颜悦色地看着她:“无妨。老夫人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我来问,您或其他人如实回答就好。”
“……好,好。”老夫人显然有些局促。
余妙双见陆洵开始发问,便向一旁侍立的丫鬟借来笔墨,开始抄记。陆洵用余光眼观余妙双此举,暗自佩服她心思细腻、考虑周全。
陆洵开口:“是何人、何时发现了女将军身亡?”
三郎君答道:“是箐娘院里的二等丫鬟,竹音。十月初四晚上,大约戌时,她入箐娘屋里换茶,并想提醒箐娘先前吩咐的沐浴冷水已经备好,谁知便看见箐娘倒在血泊中,胸口有刀伤。”
“竹音尖叫一声,惊动全府,我们都到了箐娘屋里。探了探鼻息,人已然不成了,随即便报了官。”
三郎君突然想到什么,“我记得当晚竹音便被大理寺录事留着问话,想必这些她都说过。“
余妙双看向陆洵,只见陆洵略微颔首,想必是提前翻阅过录事审问的笔录,并没有出入。
余妙双捕捉到一个关键之处:“沐浴冷水?”
三郎君听见站在陆洵身后的其貌不扬的女仵作开口,本不屑于回答。
却瞧见陆洵不转睛地望着他,亦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只得回道:“大人不知,我家满门武将,从祖父起便要求郎君用冰水沐浴,无论季节。”
“此法不仅能够锻炼意志,更能在劳累的练功、拼杀后起到放松筋肉的作用。箐娘虽为女儿生,但却刚强如男儿,从小练功,亦是用冷水沐浴多年。”
陆洵点头,追问道:“在竹音发现女将军身亡之前,府里有没有人听见女将军的院子里传出奇怪的动静?”
三郎君疑惑,望向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箐娘武功高强,夜晚不需要人在屋里侍候。可我让三房挨个儿问了每一个在屋外守夜的下人,并没有人听到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这行凶之人的功夫想是比箐娘还要高上三分,这才能如此悄无声息地取其性命。大人追捕时,可是要万般小心、防其跃逃啊!”
余妙双逐字不落地记下。
陆洵见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起身就要告辞,却是被老夫人挥手挽留:“大人别急,再留下吃口茶罢。”
陆洵道:“老夫人,衙门事务多,女将军的案子又进展甚微,陆某需尽快赶回了。”
老夫人道:“大人,老身知道,你们大理寺对箐娘的案子如此看重,都是圣人的意思。可就算将杀人凶手五马分尸,箐娘也回不来了……“
她又回到了悲伤无泪的神态,“箐娘没了,我们府就没了主心骨。但是这二房、三房的郎君,个个也都是顶顶优秀的孩子,之前有箐娘和他两个哥哥在前头,不敢再出头,可如今却不得不……”
老夫人凄凄地望着陆洵,“圣人如此重视箐娘,想必还是记挂着我家的。如今正是我家艰难的时候,我瞧陆大人也是心善的,不如替我家给圣人搭个话,为我这二房三房的郎君们美言几句,也是解了圣人对箐娘的愧怍之心不是……”
老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陆洵和余妙双都明白了。先前又是吃茶又是挽留,原来是等着这一出。
陆洵本想一口回绝,又想着毕竟对方年事已高,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婉转道:“圣人自然是有这心思的,就凭着您家长辈对这几位将军的教养之功,怎么着也会优待亲眷的。”
“只不过女将军的身亡对我朝影响甚大,近自京城民间,远自长城边关,若是不早日查明,怕是对战事也有影响。”
从始至终,三房的两个郎君都一言不发地站在暗处,光照不到他们的脸,余妙双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
二人终于从老夫人的屋子里脱身出来,再一次走在精致的连廊中。
余妙双见陆洵一步一跛,关切地问道:“大人需不需要坐下来歇歇?”
陆洵摆手,“老毛病,无妨。”又问,“对于今天他们一家人的言行,你有何看法?”
余妙双认真思索片刻:“他们的言行很奇怪。”
陆洵问:“哪方面的奇怪?”
余妙双回答:“我一时不能告诉大人具体是哪一句话,或者哪一个动作。但是凭我的直觉,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与女将军的死毫无关联,但也一定不会是杀害女将军的直接凶手。”
陆洵蹙眉,看她的眼底流露出真诚而玩笑的神态,笑了,“又是猜的,没有原因是吧。”
余妙双收起外露的神情:“我还有一个预感,我很快就能告诉大人原因了。我只差一个人,一个能帮我把所有的疑问串联起来的关键之人。”
好像上天都想帮余妙双证明她的直觉天赋一般,在他们穿过最后一个回廊,将将军府的大门收入眼底时,一名女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我是阿箐的随军副将,我想和你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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