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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卫灵儿正在往博山炉里添香。刘景虽留下她侍奉，却并未如她所猜的那般迫不及待的宠幸了她。只是让她留在一边安静做事。
刘景放下竹简，烛台里点着的蜜蜡已然烧尽，剩下一滩金黄蜡液。他揉了揉额角，看向不远处的卫灵儿。
他走到她身侧，一声不吭的看她焚香。卫灵儿并未发觉刘景的关注，正欲合上香盖，却听见刘景的声音传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卫灵儿吓的一抖，铜质的香盖掉在木案之上，又扑棱棱的滚到刘景脚边。刘景捡起香盖，坐在她边上的软垫之上，将博山炉盖好之后，烟雾便如同云霞般散了出来。
“不必怕朕。”他的手肘支在木案上，抬眼看她。卫灵儿莞尔一笑，“回陛下，奴姓卫，名唤灵儿。”
刘景思索片刻，“果然灵秀可亲，是个好名字，你是长姊一手调教出来的罢。”他突然提起刘韫，卫灵儿难免一愣，虽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却还是照实点头，“殿下对奴悉心关照，只是陛下又如何得知？”
刘景的下巴朝着香炉递了一递，眉眼温和，“长姊素喜在春日返寒的时候燃雪中春信，世人皆以为她的香谱左不过是沉香、白檀、丁香皮和麝香杉木炭，却不知她古怪的很，还要在里添一味零陵香。再用玉兰花汁佐合，旁人的雪中春信许是梅香悠悠，她的却更馥郁芬芳些。”
“也理所当然的，长姊手底下亲近的人便都存了这个习惯，譬如你。”他鼻尖微动，神色沉静，“我猜，她还教你香分四季，不同的时令便要用不同的香，无论是熏香、合香、甚至是胭脂水粉里的气味都要与时令相谐。”
卫灵儿闻言点头，先前刘韫来查验她的功课时，便同她说过这番话。她对刘景的印象稍稍转变，原来不只是个爱美人的年轻君主，还是个观察细致入微的人。
“先前便常听殿下提起陛下也是爱香之人，只是后来宫中多用龙涎、降真香，陛下便很少研究香谱香方了。”卫灵儿说道，她从袖中抽出手帕，拭掉方才洒出来的香末。
提起这事，刘景的眼神暗淡下来，他叹了口气道，“有些时候，人总会舍弃些东西。比如朕，为了天下事，自是要把时间都倾注在朝政之上，还要把剩余的精力用来应付……”
他突然顿住，嗤笑一声，“罢，同你说这些做什么，瞧我，蠢的毁了这良宵夜。”
卫灵儿微微偏头，“怎么会？陛下身居高位，久而久之就变得孤独，须知高处不胜寒。今夜若是陛下能放松下来，同灵儿说些烦恼话，便不算坏了良夜。”
这句话属实击打在了刘景的心坎上，他自从登基之后，能够倾诉心事的长姊刘韫便天南海北的忙碌，偶尔小住长安却也更多是谈论公事。而他与陈皇后，话不投机半句多。有时候只是去她宫中小坐，想要闲谈两句，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的争执不休。
刘景的目光一直凝在卫灵儿身上，她额前的红宝石坠子闪烁着微光。他的手指不自觉的缠绕着她垂落腰间的发丝，“你的发很美，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他声音很轻，眉目微扬，“舞也跳的好，翥凤翔鸾，飞燕游龙。”
“朕喜欢你当时跃上花鼓的漂亮模样，若是这样拘你于未央宫里，会不会太委屈了你这般张扬鲜妍的身段？”刘景凑近，卫灵儿落入了他的身影之中，被龙涎香气包裹住，她仰脸看他，眸子中似是盛满秋水，湿漉漉的。
刘景太会说情话，卫灵儿的心被他的话语缠绕着，不自觉的狂跳。她稍定神，手指揪住他的衣襟，“在陛下身边，自能看到另一番光景，如何算是委屈了奴？”
说着，她眼睫微颤，离他更近。卫灵儿像一只轻盈的小鹿，坐在刘景的腿上，她的红宝石额饰离他又近了些，“陛下若是愿意，奴日后便只为陛下击鼓作歌，陛下的烦心事，也可以对奴诉说。”
她实在是太过漂亮，又那样低眉垂目的勾着刘景的衣襟，勾住的何止衣襟，还有他的心扉。他稍稍用力，卫灵儿的腰肢一软，便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刘景的手拂上她的高髻，一根金簪卸下，青丝零落，甩在腰侧。
可她的红宝石额饰依然亮闪闪的坠在那儿，刘景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她的发，“你可愿意？朕不想强迫女子。”
卫灵儿的胳膊环住刘景的腰肢，她有些发抖，却还是大着胆子将唇瓣贴在刘景的脖颈上。
是以，鸳鸯帐暖，一夜烛火飘。
次日清晨，暖阁中叫水清洗。卫灵儿坐在梳妆镜前，刘景在一旁替她梳发。从昨夜起，他就很喜欢她的秀发，连亲密之时都忍不住捻她的一截头发玩。
出乎意外的是，刘景替她盘了一个规整的发髻，又选了些珠花点缀。不得不承认他品味甚好，只是随意一搭便与卫灵儿很是相配。
他在卫灵儿面前退去了严肃气质，也许是因为有过肌肤之亲后也亲近不少，“先前可弄疼你了？”卫灵儿摇摇头，刘景含笑，“昨夜有些放纵，若是叫你不舒服了，朕给你赔罪。”
两人玩闹一会儿，便有女使来报，只说长公主邀陛下一同用早膳。卫灵儿正打算退下，却被刘景拉住，“走什么？随朕同去。”
之后便不由分说的牵着卫灵儿走到前厅，刘韫已经在等待，见他们过来便笑道，“陛下休息的可好？”
刘景坐了下来，“佳人在侧，自是好的。”他朝卫灵儿招手，让她到他身边来，“不愧是长姊手底下出来的人，温柔可爱。”
看出刘景格外喜欢，刘韫便松了口气，“陛下若是喜欢，不如便让灵儿日后长伴身侧才好，美人易得，知心人难得。”
刘景沉吟片刻，点头道，“长姊所言甚是，卫氏自是要跟朕回去的。”
刘韫给刘景夹过去一块糯米糕，“好，陛下做主便是，先前陛下不是总念叨着要吃阿姊做的糯米糕吗？今晨阿姊特意早起亲自下厨，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说着，她看了卫灵儿一眼，“卫姬留下，剩下的人便退下吧。”
一顿饭过后，刘景和刘韫也准备启程回长安。他们三人从屋内出来时，卫灵儿已经站在刘景身侧，两人双手交叠，看着很是亲密。
礼官见状，刚想出言提醒，却被刘景抢白道，“着人传令，卫氏赋姿淑慧，含章可贞。朕甚悦之，封为美人随朕回宫。”
卫灵儿连忙跪地谢恩，“嫔妾多谢陛下恩典。”刘景扶起她，笑道，“你家人何在？”
刘韫向前一步，她说道，“说起来，陛下也并非不认识她的家人。”刘景讶异，他看向刘韫，她接着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时常跟随我入宫的马奴卫言？”
刘景想了想，似乎却是有个气宇轩昂的英俊青年跟在长姊身边，“朕有些印象。”他看了眼卫灵儿，“卫言，卫灵儿，莫非他是你兄长？”
正说着，卫言带着霍珩还有不住咳嗽的卫珍儿一齐上前。还不等他们谢恩，刘景便打量着卫言，“你便是卫言？”
卫言上前躬身道，“回陛下，正是。”刘景看他的英武模样，没来由的心生好感，“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他闻言抬头，正对上刘景考量的目光。刘景仔细的盯着他，只是看他的面相便觉得此子不凡，他转向刘韫，“长姊，这人便是你真正的目的罢。”
一下就被看穿了，刘韫并不慌张，反而笑道，“果然瞒不住陛下，正是。”她颇为平静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一家子里，卫灵儿能歌善舞，柔顺聪慧，卫言武艺高强，为人克己复礼，都是些顶好的人，若是美姬伴侧，将星护主，想必陛下日后也会舒心畅快许多。”
刘景敏锐的捕捉到将星护主这四个字，“朕信长姊看人的眼光，此人目光烁烁，看着便叫人心生欢喜，只是是否能担上将星称赞，还需后日试探才知罢。”
“陛下尽管去试，不若便叫他留在陛下身边随侍如何？”刘韫提议道。
刘景点点头，又注意到卫珍儿身边的霍珩。他走到他面前，“你是何人？”
卫珍儿周身颤抖，不住的偷瞄着霍珩。反观霍珩，年岁青涩却镇定自如，“奴是卫言的外甥，名唤霍珩。”
“霍珩，这名字是谁取的，你们这家人的名字都取的用心。”刘景问道，他微微弯腰，“你且起身同朕讲话。”
霍珩不紧不慢的站直身子，“回禀陛下，是长公主赐名珩字。”刘景看了刘韫一眼，又道，“哦？这么说朕的长姊也算对你青眼有加了？”
“殿下心善，不舍奴与阿母骨肉分离，便赐名给奴，叫奴服侍府内。”霍珩朝着刘韫躬身，“而今又因殿下，奴得以得见天颜，与其说殿下对奴青眼有加，不如说是奴跟了好主子。”
刘景被霍珩吸引，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孩子，“那朕便问你，你见了天颜过后，是否惧怕朕？”
霍珩不假思索道，“为何要惧？为何要怕？”刘景第一次被这样直白的反问，他反而愣了两秒，“世人得见天子，或是惊惧尤甚，或是过于谨慎，你这小子，怎的不惧不怕？”
霍珩却笑了起来，“奴常听舅父讲，若为明君，便不会叫臣民惧怕。陛下是明君，拔除贪官，轻赋税，严律法，这些事情都被百姓铭记，因此得见君主只会心生爱戴，唯有对暴君昏君，才会产生惧怕。”
“舅父还曾言，陛下年少有为，不只在文政上有所建树，在武治上也一刻不曾松懈，奴对陛下也只有对明君的爱戴尊敬，并无恐惧。”
霍珩向来都是这幅样子，言所想之言，行所想之事。刘景对他心生喜爱，他甚至拉着他的手道，“好小子！平日里都是受的谁的教诲？”
“平日多是舅父教导诗书武艺，有时舅父繁忙，便是姑母教导。”霍珩答道，刘景有些疑惑，“你阿母阿父呢？”
卫珍儿难得出门，一出门便是见皇上，早吓的说不出话。霍珩便道，“陛下恕罪，奴的阿母经年缠绵病榻，恐无法回话，至于奴的阿父，奴是无父之子，他只留下姓氏，再无任何瓜葛。”
刘景轻轻拍了拍他的掌心，他对这孩子很是欣赏，“好孩子，真是个举止大方的孩子，朕很喜欢你。”
说实在话，刘韫只想着能把卫言兄妹送到长安也就罢了，她没想到霍珩这孩子反而脱颖而出，竟这样能说会道，聪慧敏捷。
“着卫氏，全家脱籍，赐宅院于长安。”他心情舒畅，朝刘韫道，“长姊这下可欢喜了？”
刘韫回神，她有些无奈，却还是弯唇一笑，“眼下不只我欢喜，陛下看着更欢喜些。”说着，她送刘景坐上马车，他刚要邀请刘韫同乘却被拒绝，“卫美人最擅长制茶，路途遥远颠簸，不如叫她陪着烹茶解闷儿。”
她朝卫灵儿使了个眼色，灵儿感激的回望一眼，便上前服侍。刘景看出刘韫有意为之，干脆随她心意。何况他正与卫灵儿打的火热，叫她陪着也不失为乐事。
刘韫坐上第二架马车，卫言替她掀开车帘。就在车帘放下的刹那，刘韫抬手一挡，厚重的帘子砸在她的手臂上，她并未吃痛，连躲也未躲。
卫言急忙跻身上前查看，他极其懊恼道，“奴有罪，奴有罪。”刘韫的手捂住他的唇，卫言抬眼看她，眸色忧伤。刘韫声音发飘，“你已经不是奴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下一章我们小卫就要升官了，咱们长公主也要开始搞黑恶势力了！新人物估计收拾收拾后面两三章要陆续登场了！……雪中春信是一种古法合香，香方摘自《香乘》，只截取了部分文字作为引用。文中刘景夸赞卫灵儿的诗句分别引用于曹植·《洛神赋》，明·《浣纱记·演舞》和洪昇·《长生殿·舞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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