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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公主府时,天已渐暗。府上廊下点起灯笼,园子中也挑高了玻璃盏,风一吹这种西域来的晶亮玩意儿便左右晃荡着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可内里的烛火却不见熄灭迹象。
刘景走在最前,他熟悉这儿,“这次的宴席设在何处?九安亭还是蕊荷轩?”刘韫摇摇头,她轻拍掉停在刘景身上的小飞虫,“都不是,陛下先去更衣,一会子便有女使引你过去。”
见刘韫一脸神秘,刘景反而来了兴致,他脚步一转便钻进了不远处的更衣室,却还不忘轻声道,“若是这次的席面不尽兴,长姊便要同朕说说何以与昭正这厮如此亲近之事了!”
突然提起陈仲清,反而让刘韫怔住。她皱起眉头,踏上台阶道,“陛下莫要混说!昭正同你我姊弟多年相识,打小便厮混在一处,何来什么过分亲近暧昧?不过是旧识共事,多些依赖罢了。”
他的手抵住门,探出半个身子来朝她眨眨眼,摆明了不信,“朕早看出你二人不对。”不等刘韫说话,木门啪的被关的紧实。刘韫下意识的目光扫向身后的卫言,他却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连身形都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却又悬了起来,不自觉的嘟囔道,“活该陈皇后折腾你,原是因为乱点鸳鸯谱惹人烦。”
她走到卫言跟前,肚里总有万千话想说,憋了半天只道,“走罢。”
卫言抬眼看她,刘韫立于灯下,脸一亮一亮的,随即又化作一团阴影看不清楚神色,原是玻璃灯被风吹的晃荡着,光也晃荡在她脸上。他不知道这句走罢是什么意思,心脏似是陀螺,随着她面庞上的明灭转动着。一抽一抽,良久良久,他才说道,“诺。”
宴席设于公主府正中的园子里,四下支起帷帐,摆了桌案椅榻,香炉食具。四周满种玉兰,状似玉壶样的花苞微微开合,吐送着淡淡幽香。
正中架了一座花鼓,鼓面巨大可让一人踏上作舞。另一侧则是齐整的古乐班子,长排的高大编钟混着月琴箜篌作歌。
刘景换了便服,穿着一身略宽松的绛紫长衫,脑后拢了络子,用翡翠珠子固定成几个辫子垂落下来。他坐在上首,兀自饮了杯葡萄酒,“怪道张使君在你这儿留了这样久,原来是把学来的葡萄酒术倾囊相授,饮着味道更比宫中酿造醇厚。”
“陛下说笑了,这是张使君临行前酿造的,府上唯余一坛,特意今日才拿出来。”刘韫笑道,“殿下若是还想要,只怕我这儿也没多的了,只能期盼张使君快些归来。”
刘景放下杯盏,凝眸注视着刘韫,“长姊这身衣裳好看。”因为是家宴,刘韫懒得穿沉重的华服锦衣,只是一件鹅黄裙衫,裙上绣着百蝶图,发髻插几根玉簪,用发梳揽了而已。
刘韫看了眼这身打扮,掩唇笑道,“这料子是今年寿辰时陛下送来的,怪道穿着漂亮。”刘景道,“这缎子是蜀地的进贡,上次朕见了便先挑了些送给长姊,下年许又送来些新的,到时便直接叫他们搬来长姊府里。”
想起之前刘景说陈皇后怨他忽略中宫,刘韫忽然想起陈皇后钟爱蜀锦。只是一年来都被刘景先捡走漂亮的衣料送来给自己。虽说他们姊弟幼时便是如此,刘景得了任何新鲜玩意儿都交给她先玩,甚至连登基前日,他颇为神秘的拉她窥视玉玺。吓得刘韫腿脚发软,还是被刘景哄着看了一眼。
虽说陈絮与她不对付,但她好歹是皇后,皇后不比驸马,哪里是那样容易就换掉的。不如自己顺带帮她一把,虽说自己怎样都要塞人给刘景,但也不妨碍她推自己亲弟一把多关心关心陈絮。
毕竟卫灵儿确实是自己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不提刘景是否喜欢,到底也是给陈皇后添堵。
可话说回来,她身为皇后,早就该明白倘若笼络不住皇帝的心就至少要握住六宫的权。皇后与普通妻子不同,这不仅是一种身份,更称得上是一种没法告老的官职。既然带了责任和工作性质,小情小爱便应该被摒弃。既然担了母仪天下这四个字,连死都要尽了皇后的职责。
这次,刘韫决定最后为她说说好话,假使她再把握不住机会,就莫怪她这个长姊要替刘景选个有野心、识大体的贵女坐上后位。
她若因卫灵儿而同自己撕破脸,撒泼撒到自己这儿,刘韫也不会容着她胡闹。
她对上刘景的眼,弯唇一笑,“哪里就用得着那样多的衣料蜀锦了,先前听人说眼下流行锦缎里织金,不仅看着光华璀璨,摸上去也触感冰凉,我猜下年多为这种缎品。”
刘景顺着她道,“哦?长姊怎的提起这个?”刘韫见他不开窍,叹了口气道,“那看来陛下是不记得了,去岁皇后千秋宴,昭正寻来一匹织金丝缎,皇后见了很是欢喜,今岁的千秋宴也快到了,陛下不如留着上贡的缎子送给皇后挑选。”
还不等刘景回答,刘韫也不想管他到底愿不愿意送锦缎给陈皇后,反正话是说完了,便径自岔开话题道,“说起今日宴席,为了让陛下高兴,长姊特意训练了一支班子助兴,若是陛下愿意,不若现在便叫那群孩子上来?”
刘景早对这中央的花鼓感兴趣,见刘韫主动提及,便笑道,“长姊乐得为朕花心思,朕自是要捧场的。”
此时已是月夜,可这块空地却被照的通明,原是烛火里混着夜明珠,发着白冷冷黄莹莹的光。鼓琴声响,伴着编钟清脆的叮咚声音,婉转的女声唱和从帷幕四周传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数十身着桃粉色宽袖曲裾的妙龄女子袅娜踏歌而来,臂弯里各抱着一面红色花鼓。随着层叠裙袍的摆动,似是花瓣垂颤,露出来双脚。细看过去便会发现,每人穿着轻薄丝鞋,鞋头上缝着一排铜铃铛。一步一停,半步一探,腰肢右扭,似是赵女行舞,身形妩媚。
随着步伐晃动,鞋头上的铃铛也发出叮叮声音,整齐划一的融进歌声鼓乐之中。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花鼓被齐整放下,如同细浪一般,一圈圈的踏在鼓面之上,鼓点如同没有杀气的行阵乐,勾着人眼神离也离不开,心情紧随着少女的舞姿左摆右摆。
脚底轻踏鼓面,复又斜刮鼓侧,宽袍飞舞。时而站于小鼓之上,时而一倾便落了下来,袖子拂过上身,一翻身便又是一轮踏歌而舞。
刘景看惯了考究的宫廷乐舞,虽偶有欢快活泼之曲,但更多是舞姬在舞,乐师在唱。这般结合了些许民间载歌载舞韵味的舞蹈,令他一时间不知该看配合乐师击打出合拍鼓点的脚步动作,还是看舞姬们灵动飘摇的身姿。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试图让自己一心二用。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几节曲段过后,正中花鼓之上忽地轻巧跃上一个高挑瘦削女子,蜂腰猿臂,舒展美丽。刘景微怔,他紧盯着那女子,只见她穿着与其他舞姬全然不同的石榴红裙装,乌发用金簪彩宝点缀,额前还坠着条鸽血红链子,一转一动间衬的肌肤胜雪。
此女正是卫灵儿,她腰间系着一条七彩络子,随着动作飞扬起来。连宽袖内里都绣了金丝,翻动之间流光溢彩,仿佛繁星落在袖间。
袖袍落下的那刹那,露出一张小尖脸,黛眉入鬓。一双桃花眼蒙着雾,对上刘景的眼,轻眨了眨,忽而笑开了来,又转过身去。垂下来的长发也跟着拂到后背,在四下的烛火映照之下闪着亮泽,看着似是北海上贡的黑珍珠,瀑布般的流淌到腰间。
卫灵儿微微侧头,她朱唇轻抿,细腰一扭,虚看了刘景一眼。
渐渐地,刘景甚至没注意到先前在鼓下作舞的舞姬们已经退到幕后,唯余卫灵儿一人击鼓作歌。他的手指轻敲桌案,不自觉的开始和歌。那双眼里没有了锐利锋芒,随之取缔的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欲。是和着人性本能的帝王,抛开一切,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刘韫都不用看他,便知道自己的弟弟很是喜欢卫灵儿。她侧头看向身边的卫言,他安静的站在那儿,温和的眉眼里掩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他在难过,但是在难过什么?
难过自己的亲妹要被她送给皇帝?难过自己身不由己,还是难过自己也逃不出被她送出去的命运?
刘韫把手藏在广袖之中,不停的绞手帕。她靠在椅背之上,感受着身后卫言的一呼一吸。刘韫望向花鼓之上的卫灵儿,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卫言。
自己为什么看上他?最初是因为他高大英武,生的太过俊朗。站在金兰苑的那群人里都挑不出一点错处,像个太阳。后来是因为他太爱害羞,一说些软话便羞的面色红涨,支支吾吾的或是谢罪或是谢恩。再后来,是他为她杀了许多人,意图谋反的,受贿作乱的。一杆本该上战场的长枪,沾染了太多影子的血液。他是太阳,却这样隐藏在了云翳之中。
她拿起酒盏,悉数倒进口中,深色的酒液滑落到衣襟之中,黏腻的吓人。刘韫又要再饮,身后的卫言微微凑身,“殿下,再饮便要醉了,”
刘韫斜睨着他,难得听话的放下杯盏。她把头靠在椅背之上,珠花触碰到了卫言的衣袖。刘韫有些热,她的手攀上他的衣角,只一刻,却又松开了。利落的不需要卫言先推拒。
卫灵儿一舞毕,她从花鼓上跃下,来到刘景和刘韫面前。刘韫猜出刘景估计没心思在这儿继续坐着,自己也懒得应付他,便干脆拉过卫灵儿到他面前,“陛下,此女名为灵儿,是长姊选来为你更衣的。”
刘景打量着她,“方才的舞跳的很不错。”卫灵儿躬身谢恩,她启唇道,“殿下谬赞。”
刘景起身,他解下随身带着的双鱼佩,递到卫灵儿手里,“它是你的了。”说着,他便朝着备好的寝居走去。
送走刘景,刘韫靠在椅子上醒酒,仆役们正收拾着残局。她跌撞起身,落到了一处结实的怀里,抬眼看去正是卫言。
她扯住他的手腕,强撑着离开那怀抱,“子寂,你还没走?”
卫言护着她,声音低哑,“殿下不叫奴走,奴是不会走的。”两人缓缓向前走去,走到湖边长廊,刘韫坐在廊下吹风,卫言便随她去,替她裹上披风,自己又站在了风口处免得她着凉。
刘韫看着月色下的湖水,一圈圈的鼓动着波纹,像是被风吹皱的丝绸。她的脸有些热,贴在冰冷的柱子上反而舒服许多。
她勾起卫言的手,他并没有抽离,而是任由她揉捏搓磨,“明日,你便不再是公主府的奴隶,你会是真正的卫子寂。”
细白的手指不住的摩挲着宽大手掌上的茧子,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一道一道的轻刮着粗糙。卫言觉得有些痒,却还是让她一点点把玩。
他的视线像是掺了胶,黏在刘韫面上,一刻都离不开。刘韫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勾唇一笑,“承认吧,你舍不得离开我。”
卫言不吭声,刘韫并不生气,而是握着他的手起身,踮着脚凑近。紧接着,一个很快很轻的吻落在了卫言唇角,混着葡萄酒的甘甜香气和她身上的玉兰芬芳。
还不待卫言回应,刘韫便道,“本宫要安置了,你送本宫回去罢。”
她的脚步忽然一滞,是卫言没有挪动脚步。刘韫没有回头,而是停了下来,时间一点点的流淌在两人之间,湖水还是那样的波光粼粼,月亮也依旧照在这一处。
她感受到一个温暖的胸膛贴近了自己,嗅到了卫言身上冷冽的梅香,他的声音落在耳畔,“奴有罪。”
这是一声叹息,叹息过后,梅香渐隐,云翳也跟着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表演歌曲来自:《国风·郑风·子衿》,歌舞灵感来源:古典女子群舞:相和歌。(这是一支很漂亮的复原舞蹈,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去搜索一下!)·····分割线·····很好,下一章就要开始咱卫家的脱籍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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