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巴掌,江燕的骂声戛然而止。
“清醒一点!别在人前给我丢人!”父亲黝黑的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江燕仰望着父亲,一如十五年来的日日夜夜。她被人按住,半跪在地上,弱不禁风的身体有如薄纸。
父亲将倒在地上的向栗香扶起来,向栗香的母亲,也就是江燕的班主任李香,小跑着踩着高跟鞋过来,抱着向栗香左看右看。
向栗香像是找到了靠山,捂着肿起来的脸哭诉:“妈妈!江燕那个坏孩子欺负我!她打我,我的脸好痛呜呜呜……”
李香横眉倒竖:“江燕,你竟然众目睽睽之下霸凌同学!你这种品行不端的学生是怎么进华夏附中的!”
江燕看着班主任就腿软,李香体罚学生毫不手软,曾经因为迟到,江燕被“一视同仁”地跳了一圈操场的蛙跳,三天都下不了台阶,疼得她龇牙咧嘴。
父亲换上谄媚的笑容,半躬着身子道歉:“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教好孩子,您就放过她吧。”
李香捏着鼻子退半步:“你的嘴好臭!”
父亲自觉地后退,背躬得更低了:“抱歉抱歉,我们一定会好好赔礼道歉的。”
他一回头,又换上凶恶的表情:“还不快上来!道歉!”
江燕泪水打转:“爸!明明是她一直以来欺负我!我……”又挨了父亲一巴掌,江燕被打得脑袋晕晕的。
“道歉!”父亲命令道。
江燕顶着火辣辣的脸,屈辱的泪水溢出眼眶,那个在家里总以“威严的大家长”示人的父亲,在外人面前竟是温和憨厚的老实人模样。不知为何,她觉得父亲还不如对内外都一个横样呢!这种窝里横的态度,反而让江燕更委屈。
所有人都看着她,那些如同鼻涕一样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可怕的“凝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化身做着鬼脸的黑影,青天白日如此明亮,她却如坠冰窟,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挣扎。
父亲上手捏着她的脖子,拎着她到向栗香面前,向栗香得意的笑容瞬间放大。“道歉!”父亲呵斥。
“对……不……起……”江燕咬牙切齿地说着,她被父亲摁着头,几乎是要给向栗香跪下了。
得到满意的回答,李香才说道:“赔偿呢?女儿要是毁容了那怎么办?”
父亲的表情凝滞:“这应该不会毁容吧,只是有些肿……”
向栗香开始哭闹,大嗓门引起注意:“啊——太欺负人了,坏孩子当街大人不给赔偿!哇——”
父亲面色尴尬,从屁股袋子里掏出破旧的黑钱包袋子数着票子,蓝色绿色橙色之间零星几张红。大家注视着这个窘迫的中年乡下人,人群中有些许唏嘘的叹息。
“我……这里只有六百七十五块钱在身上……”他数出几张十块,“我们还要留点长途巴士的车票钱……所以只有六百一十五给你们……你看……”
“哎呀,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我们看你孩子也只是小小红肿,拿冰敷一晚上就消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一个大妈上前劝和,“而且人家不也道歉了嘛?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江燕脸红,比起这种同情,她更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她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毫无立足之地,只有露出自己的窘境,用这种丧失尊严的方式才能苟延残喘,江燕心里说不出的堵。
李香反而更嚣张了:“你谁啊?和稀泥啊?别看他包里没钱,他女儿考了全榜第二名,华夏初中部第一名,能拿高中部3万呢!下个月初中部期末考,要是也是第一,还有2万呢!你们可怜他,都是被骗了!”
“但是那是人家自己努力得到的成绩啊,人家乡下来的也不容易啊……”人群中几个人嘀咕。
李香面色通红恼羞成怒:“江燕!你做错事就要受惩罚!难不成你还想逃避责任不成!”
江燕被她揪出来,慌然无措,李香低声对父女二人威胁:“你应该还记得我是你班主任,在素质评价上写一句评语,你就算是全国第一也得被刷下去!到时候别说读华夏学院了,连普通高中都上不了!”
父亲惊讶地看着李香,无法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是一个老师!
李香又补充道:“我家小孩就是宝贝,岂能和阿猫阿狗相提并论,只要我看着一天,她就一刻也不能受半点委屈!我希望你也可以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
江燕噙满泪水:“你的孩子是宝贝,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阿猫阿狗!”
她的高声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一个中年男人快速扒拉开人群,走到江燕面前,拉着她的手,和蔼可亲地说:“哎呀,小同学,吓到你了对不起啊。”
他直起身高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咱们不追究了,就这样散了吧!”
李香红唇一咬:“老公!你做什么!没看见小粟脸被打了吗?这儿,还有这儿!你堂堂一个教导主任就这么没用吗?!”她要不是硬扒拉出来几个红印子,向栗香脸上的红肿都要消没了,江燕营养不良的身体根本没有什么力气。
“闭嘴!”男人吼她。
李香泪水打转:“陈正康,你吼我?”说着要上手挠人。陈正康按住李香的手:“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男人拉扯这妻女低声说:“这事闹到明面干什么,有人录像了,发上网去我工作都得丢!没必要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脏手!”
其他人没有听到,但是敏锐的江燕注意到了,她咬牙切齿地看着离去的一家三口,心里说不出的委屈。看着那一家子奇葩远去,众人才散开。
父亲扯着江燕迅速离开了现场。等到走远了,父亲吼她:“你刚刚发什么疯!”
江燕反驳:“我怎么就是发疯了,明明是她……”
“你魔怔了!我就看个榜,转身就见你自言自语,突然大吼一声冲出去,撞倒了那个女的,莫名其妙地就把人打了,还说要杀了人家。人家没追究责任就不错了!”父亲打断她。
听到父亲的话,江燕不可置信,流着泪控诉:“你说我自言自语?当时她就站着我身边威胁我!你是不知道她在班级里多么无法无天,接脏水泼我一身,联合其他人孤立我骂我!我恨不得掐死她!”
父亲长叹:“人家当时根本就没有靠近你,你自己发疯还怪别人!人家有钱有势你跟别人作对干什么,本本分分学习不好吗?一定是你脾气犟,得罪她了,一个巴掌怕不响,你也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句话把江燕的千言万语都堵在心里,慢慢的腐烂。
炎炎夏日终于降临,绿油油的稻谷里的虫子门喳喳地长鸣,尘埃落定的初升高在暑假迎来和和美美的结局。
一辆崭新的面包车驶过崎岖不平的泥巴路,一路与相亲们问好的父亲满面红光,满村的宣告,他们终于有一辆车了。
江燕在那一个暑假依旧不敢放松,当她翻开高中的书籍,无论是从广度还是深度来说,都是要比初中更难,每一天她都会抽出两个小时来自习。但比起初三之的那一段时间,她已经要放松许多,吃的东西也更多了,体重有所增加,个子也窜了窜。
“来,燕子!这个大猪蹄你接着!”父亲喝了一杯高粱酒,醉醺醺的给江燕加菜,桌子上多了许多荤菜,这都是江燕的功劳。一只猪蹄能炖一锅汤,猪蹄尖的肉很嫩很劲道,以前向来是给弟弟的,而这一次父亲给了她。
江燕腼腆地笑着接过,今日思夜想的猪蹄,此时好像也成了她唾手可得之物。
弟弟见状颇有不满:“爸,你偏心,怎么我没有?”
父亲满身酒气,有黑的皮肤褶皱的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像是一颗捏烂的柿子:“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你自己看看你那破成绩,烂泥扶不上墙,补课都补不上来,我看呀你还是去打螺丝得了,别浪费钱!你跟你姐姐学习学习,都还没上班呢,读书都能挣钱,将来出来工作了还不得上天呀!”
母亲敲打弟弟想要夹江燕面前的辣椒炒牛肉的筷子,低声呵斥:“那是你姐姐补身体吃的,让你夹了吗?”
弟弟一摔碗筷跑出了门,母亲叫了他几声也不见回,便不理他继续吃饭。
江燕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多少年的忽视,在今天让她得到了补偿。
“我们等会儿吃饱饭了,我去找他吧。”江燕还是想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还是燕子懂事!”父亲哈哈大笑,继续给她夹肉。
穿过绿油油的田野,风儿带来远处泥土的清香。江燕悠哉悠哉的走在田埂上,见到了弟弟。弟弟此时穿着蓝白校服配aj,这是班里男孩子鄙视链的最顶端的穿搭,父母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哼哼哼哼~”江燕哼着歌,靠近弟弟。
弟弟歪头撇了她一眼:“你来干什么?是看我笑话的吗?”
江燕本来还想说说场面客气话,但是她四处望了望,根本没有别人,好像心里卸下了什么防备。
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是啊!你怎么知道?”
弟弟听到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燕:“你在说什么?”
江燕挂着微笑靠近,一脚踩在aj鞋上摩擦:“你曾经对我说的话我都还记着呢,现在我把它们还给你。”
“爸妈根本不爱你,你也不配,你永远都比不上我,哈哈哈。”江燕感觉心里十分轻松,一直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弟弟像是被踩中猫尾巴,跳起来将江燕推倒进田地里,掐住江燕的脖子吼道:“你在说什么!你算老几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江燕感觉脖子一勒,痛得她眼中溢出生理泪水,可是她还在狂笑:“你有种就杀了我,你不想想你脚上穿的鞋、你的补课费是谁交的?你不过是比我多了一根吊而已,真把自己当大爷了,啊?”
“我要掐死你!掐死你!”弟弟的眼中尽是癫狂之色。看着这样的弟弟,江燕笑的更灿烂了,明明脖子被掐的生疼,舌头都要吐出来了,但是她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呀!
在最后一刻,弟弟松开了手,江燕感觉坐在她身上的身躯在颤抖,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她看见了这辈子最美的一幕。
弟弟江林常年以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用做农活躺在家里面玩手机,所以他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指甲里毫无污渍,和村里面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此时白玉修长的手捂着脸,指缝之间露出略显幼态的眉眼,短眉皱着下压,大大的眼睛里溢满泪水,睫毛被蘸湿而显得又粗又翘。红红的鼻尖,樱唇下撇,露出洁白的牙齿。
江燕艰难地坐起来,抱住了弟弟,轻拍着哭成泪人的弟弟后背。
“姐姐,对不起……”弟弟从齿缝间声若蚊蝇地吐出几个字,江燕听了,感觉内心一块空缺的地方好似被暖流填满。
她心满意足地笑着,把人抱的更紧了,轻轻的耳语却如同诅咒一般诱惑:“弟弟要永远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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