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彦卿敲了敲沈宸伊的房门,里面才亮着的烛光,忽然就灭了。他有些无奈,没想到,无论他做什么,她真的不为所动。
本想离开,却又想试探一下。顾彦卿故意“哎哟”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
屋内果然又亮了。
沈宸伊打开门,就看见顾彦卿蹲在地上收拾,面前是摔碎了的瓷碗以及一地的绿豆粥。
“怎么摔了?”沈宸伊于心不忍,还是问了一句。
“没事,烫了一下。”顾彦卿也没有抬头,似乎有点答非所问的意思。就那样一点点捡拾起地上的碎片。
“烫到哪里了?”沈宸伊拉他起身,把他双手伸开查看。指尖通红,有一根手指估计是被瓷片划破了,正在往外渗血。
沈宸伊无声地叹了口气,示意顾彦卿进去。
“那绿豆粥怎么办?我辛苦熬了一个时辰呢。”顾彦卿委屈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沈宸伊想起晡时看到的他和秀玉纠缠在一起的场景。既已有她人,为何又来她这献殷勤?
“放着吧,一会我让云涣来收拾。”
沈宸伊先一步进屋,找好药膏放在了桌上。
顾彦卿伸出双手:“疼。”沈宸伊无奈,走到他的跟前,让他坐下。自己则低头给他上药,也没有说一句话。好在烫得并不是很严重。
涂好之后,沈宸伊走到一边,背对着顾彦卿。
“好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身后,顾彦卿轻轻开口:“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你指六年前之事,那本就与你无关,何谈原谅?”沈宸伊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情绪。
越是这样,越让顾彦卿有些慌。前几日的她虽然对他爱答不理,但至少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只要对他还有一丝的波动,说明他至少在她的心里还有一定的位置。为何今日的她,竟如此平静。
“你知道的,我不是指那件事。那既然你没生气,为何要对我如此?”
“我对你怎样?我又该对你怎样?”沈宸伊一个回身,顾彦卿的话让她有了怒气。“顾彦卿,”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全名,“我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怎么对你?”
一连的问题让顾彦卿有些无言,良久,他才开口:“我说错了,我只是想好好弥补你——”
“弥补什么?”顾彦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宸伊打断。她一早就知道,顾彦卿对她的好,无非就是出于愧疚。“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沈词安不是你的孩子,你想弥补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顾彦卿真想扇自己。
“不,不是的,你误会我了。不是因为词安,我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对你好。”顾彦卿走到沈宸伊的身后,慢慢地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宸伊,不是因为别人,没有别人,只是因为那是你。”
“可是,你已经有秀玉了。”沈宸伊不为所动,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放下来,又补了一句:“我亲眼看到的。”语气中夹杂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酸意。
“我有什么秀玉?”顾彦卿把沈宸伊转了过来,有些急迫地解释道。
“在厨房,她在亲你。”沈宸伊从他的手中挣脱开。
顾彦卿突然就乐了,怪不得今日如此的别扭。娘自小教诲,发乎情、止乎礼,因此饶是他对沈宸伊有再多的感情,也从未有过一丝的逾越。可今日,他有些忍不住了。他一把把沈宸伊抱在了怀里,牢牢地、紧紧地。
沈宸伊哪里经过这般的阵仗,一时之间竟也忘记了挣脱。
“宸伊,”他唤她的名,低声却直击她的心底,“没有,没有别人,只有你。我在厨房给你煮粥,可是我不会。烟熏了我的眼睛,她在帮我而已。你信我,六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娘亲,今晚我要和娘亲一起睡。娘亲!”外面传来沈词安咚咚的敲门声。沈宸伊如梦初醒,猛地把顾彦卿推开,给沈词安开了门。
“词安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门外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沈词安仰着个小脑袋,睁着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沈宸伊向屋内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她不想让沈词安知道顾彦卿在里面。
“没有,啊,不,有,词安做噩梦了,好吓人。”沈词安朝后看了一眼,又赶紧把头转回来。顺着他的小动作看去,果然,云涣正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好,你先去找云姨,等会儿娘亲就去找你。”
离开的沈词安一溜跑到了云涣的面前。云涣点了点他的小脑袋:“你呀你呀,我不是让你去偷听的嘛,怎么还叫娘亲做什么?”
沈词安脑袋一转,抱起双臂:“是不是我要不进去,那个叔父就要跟娘亲睡啦?我不想娘亲跟别人睡?”
“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那云姨问你,你想不想要爹爹啊?”
沈词安想了想,小眼睛转了又转:“那个叔父是我爹爹吗?”
想起词安的来历,云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他会成为你爹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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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好的氛围因为沈词安的出现消失殆尽,顾彦卿还想说什么,被沈宸伊下了逐客令。等沈宸伊到词安的房间时,他已经睡着了。云涣在一旁看着他,也在昏昏欲睡。
用团扇拍了下云涣,云涣一点头,撑着的胳膊滑了一下,顿时惊醒。
“怎么了?”
沈宸伊又拍了她一下,“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词安那里,是不是你捣的鬼?”
云涣笑了笑:“小姐呀,我看你们两人别别扭扭的实在难受。”
别扭吗?沈宸伊不自知。
“小姐,你扪心自问,当初为何会收留词安?”
六年前的那段日子,沈宸伊自认为已经彻底忘记,却在此刻出现在脑海中,清晰无比。
那是沈宸伊最黑暗的日子,没有一点光亮。
柳家家破人亡,自己和顾彦卿被陷害,万念俱灰的她逃离到衢州。世人只知她从小商贩到开绣坊,却不知她经受的痛苦。
她确实有过顾彦卿的孩子。
刚到衢州时日夜忙碌,沈宸伊一度忽略了自己的月事。等意识到有问题时,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沈宸伊内心一度纠结,这个孩子本不应该出现,但似乎又成为那道冲破黑暗的光线。她便把孩子留了下来。
一日大雨,正逢冬日,沈宸伊和云涣从外地回来,忽遇劫匪,马车在混乱之中摔进旁边的小河之中。如若不是摔入河中,大概连她们俩都会被劫匪掳走。正因如此,在河中泡得太久,等被救上来之时,沈宸伊已经昏了过去。
一连数月,沈宸伊都在床上度过。不仅没了孩子,身体重创,医官说怕是以后再无法孕育子嗣。
再次回想那些天,心依旧是痛的。
那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一直陪在身边的云涣知晓。
而遇到沈词安那日,是沈宸伊大病初愈后第一次出门。
冬去春来,养病的痛苦终于让沈宸伊熬了过去,只是内心的苦楚却无从发泄,沈宸伊日瘦一日,整个人小了一大圈。云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想尽一切办法让沈宸伊出门。
那日天气甚好,沈宸伊终于答应要出去看看。
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景让沈宸伊的心里略微舒适了些。刚踏上一座小桥,就听见哇哇的啼哭声从桥洞传来。那是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孩子,放在了一个木盆里。无论是身上的衣服还是外面包裹着的小被子,都非常的薄。孩子嘴唇被冻得发紫,哭声也越来越弱……
沈词安,的确是沈宸伊捡来的孩子。
初初,沈宸伊只是觉得这孩子可怜,等孩子病好养了一段日子,才发现他的眉眼与柳砺极为相似。痛失孩子的沈宸伊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赔偿,便把孩子养在了身边。
只是,一开始的她自己都不曾清楚,那眉眼到底是像柳砺还是顾彦卿。
后来,祖母重病,她带着沈词安回了宜州。沈家人都觉得那是柳砺的孩子,她也没有过多地解释。
如今,这事被云涣第一次提及,她也有些恍惚。是啊,自己当初为何要留下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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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见面以来,顾彦卿一直觉得沈宸伊关于词安的话都是在骗他,词安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可几次三番下来,沈宸伊依旧是那样的说辞,这不得不让顾彦卿产生了怀疑。
难道,沈词安真的不是他的孩子?
他决定找云涣问清楚。顾彦卿一刻都等不及了,从沈宸伊那出来之后就去找了云涣。可是云涣并不在房间内,顾彦卿估摸着她应该会在沈词安那里。
自然地,沈宸伊与云涣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顾彦卿几乎没有哭过,流浪的时候,眼泪只是他博取同情的工具。他觉得,流泪是无能的表现。但现如今,他终于体会到泪水决堤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那么大的苦难,被沈宸伊轻松带过。他甚至听不出一丝的痛苦,只有经历之后的释然。他真的难以想象,沈宸伊是怎么熬过那段痛苦的。
想到这,心里就剧疼无比。
没有多少华丽的语言来形容,就是疼。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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