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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转过头去，被吓了一大跳。
斯内普确实已经醒了：他仍倚靠着椅背，但眼睛睁开了，扫视着四周。让哈利吓到的地方在于，他从未见过斯内普有如此怪异的眼神，好像一锅沸腾的乌黑毒药中央刺出了一把利剑，在扫过所有人之后直直刺在了哈利身上。哈利脊背上生出一种恐怖感，这样的眼神令他联想起了听到阿不福思叙述时的格林德沃，但斯内普的眼神比格林德沃的少了些疯狂，多了些绝望。
凝滞的寂静被麦格教授关切的声音打破：“西弗勒斯？”
斯内普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哈利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僵硬。
“你还好吗，教授？”德拉科看上去也吓个不轻，但还是问了出来。
斯内普嘴唇蠕动，最终没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金斯莱说，语速不快不慢，清晰地解释着，“我们在继续阅读，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不明原因消失了——除非你知道更多？”
斯内普坐起身来，嗓音沙哑得就像被砂纸磨过：“不知道。”
倒也没有人觉得失望。麦格教授说：“那我们让韦斯莱继续了。西弗勒斯，你知道，必须要完成这个任务才能出去。”
斯内普没有回复。
“你对我们阅读的过程有什么要求吗？”卢平问，他看上去在仔细思考着什么，语气很谨慎，“事到如今，我们应该学会保持尊重，而你也可以提出要求。”
小天狼星似乎对“尊重斯内普”这个概念有些意见要发表，但他没有反驳卢平的话。
斯内普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免了，卢平。尊重是有些人永远也学不会的。”
“那当然，比如说——”小天狼星说，被卢平用眼神制止了。哈利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小天狼星在刻意控制着不去招惹斯内普。他已经许久没听小天狼星叫斯内普的外号了。卢平和他毫无疑问知道斯内普的一些秘密......为了让斯内普配合，他们不去激他，他们给哈利的就是这种感觉......
“那就结了，”穆迪宣布，“韦斯莱？”
罗恩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头去看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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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和赫敏没有对哈利说一句话就走开了。哈利看见赫敏走到金妮面前抱了抱她，金妮的脸肿着，满是污垢。罗恩走到比尔、芙蓉和珀西身边，珀西搂住了罗恩的肩膀。就在金妮和赫敏靠近家里其他人时，哈利看清了躺在弗雷德身边的两具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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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停了下来，看上去很吃惊。在哈利询问以前，他就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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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姆斯和唐克斯，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但看上去很宁静，似乎在施了魔法的漆黑的天花板下安详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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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平注视着唐克斯，神色悲伤，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在涌动，但都被封存于表象之下。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唐克斯昂着头，率真地注视着卢平：“我不后悔。”
“可是小泰迪......”赫敏小声说，但两人似乎都没听见她的话。
“是的，你不后悔。”卢平喃喃说。
没有人说话。雨声由小及大，逐渐盈满了这个空间。两人之间流淌着什么，由那悲伤与坦然、婉转与热烈织成的网，落到了人的心头，让旁观者几乎要挣脱不出。
“这些都不会发生的，”哈利说，“你们会好好活下去。”
“谢谢你，哈利。”卢平说，依然凝视着唐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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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踉踉跄跄地后退着离开了门口，礼堂似乎在飞去，越缩越小。他透不过气来。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其他遗体，再去弄清还有谁为他而死。他不敢去见韦斯莱一家，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如果他一开始就主动投降，弗雷德也许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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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傻话呢。”小天狼星轻轻说。
“这不是你的错，哈利。”卢娜真诚地说。
哈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示意罗恩继续读下去。罗恩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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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顺着大理石楼梯往上跑。卢平、唐克斯……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感觉……多么希望能把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都扯出来，这些东西都在他的体内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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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们就让你一个人跑掉了？”赫敏问，瞪大了眼睛。
罗恩看了石板一会儿，念出了之前那句话：“‘罗恩和赫敏没有对哈利说一句话就走开了。’真的！”
哈利觉得自己要扼止好友们的愧疚：“这没什么，你们也是见到了......才走开的，这是人之常情。”
“在你体现出这么多的自责后，应该有人看着你！”赫敏说。
“这些都是心理活动，没体现出来，”罗恩说，皱起了眉，“但放你一个人走掉确实不妥。”
“现在这么讲当然没问题，”金斯莱说，“但你们在当时的处境想不到这么多。谁也别自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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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空无一人，就连幽灵似乎也加入了礼堂里哀悼的人群。哈利不停地往前跑，手里紧紧攥着装满斯内普最后思想的水晶瓶（斯内普突然动了动），一直跑到校长办公室外的石兽跟前才放慢了脚步。
“口令？”
“邓布利多！”哈利不假思索地喊道，因为他心里最想见的人就是邓布利多。令他吃惊的是，石兽竟然滑到一边，露出了后面的螺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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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有点吃惊地看着斯内普。斯内普的脸色从刚才醒转就有点苍白，现在几乎毫无血色。
老实说，现在哈利最想见的也是邓布利多，他有点能体会书中哈利的感受了。斯内普把口令设成邓布利多......邓布利多在他心中也是那样崇高吗？当然，邓布利多为他担保，力排众议保护他......不过这是目前为止第一个证据，证明斯内普心中也有邓布利多的位置，尽管这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食死徒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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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冲进圆形办公室，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变化。墙上挂的肖像都空了。那些男女校长没有一个留在这里。他们似乎都逃走了，顺着城堡墙壁上排列的图画冲到了前面，想看清事态的发展。
哈利绝望地看了一眼挂在校长座椅后面的邓布利多的空肖像，然后转过身来。石头冥想盆还和往常一样放在柜子里。哈利把盆口刻有如尼文符号的大石盆搬到桌上，将斯内普的记忆倒了进去。逃到别人的思想里去也是一种解脱……即使是斯内普留给他的东西，也不可能比他自己的思绪更糟。记忆在旋转，银白色，形状奇异，哈利不再迟疑，抱着一种不管不顾、彻底放弃的心理，一头扎了进去，似乎这能缓解他内心刀割般的痛苦。
他头朝前落进了阳光里，双脚踏在温暖的土地上。他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几乎没有人的游乐场上。一个大大的烟囱赫然耸立在远处的天际。两个女孩在荡秋千，一个瘦瘦的男孩躲在灌木丛后面注视着她们。男孩的黑头发很长，身上的衣服极不协调，倒像是故意穿成这个样子：一条过短的牛仔裤，一件又大又长、像是大人穿的破旧外衣，还有一件怪模怪样的孕妇服似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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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停下了，因为斯内普似乎要猛地跳起来，但被不可抗力牢牢按在了椅子上。
哈利本来在思考,在想这应该是斯内普的童年时光，他为什么会穿那么怪的衣服，为什么要看那两个女孩——斯内普的动作却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他眼里的恐惧和绝望更加明显，表情狰狞了起来。
罗恩看上去有点不想念下去了。他和哈利对视了一眼，哈利无奈地摇摇头。
没人出声，麦格教授看上去想要安抚自己的同事，但又收回了手。人们催促的眼神纷纷投向罗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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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走近男孩身边。斯内普看上去约莫九到十岁，脸色灰黄，个头矮小，体格精瘦。注视着较小的那个女孩在秋千上比那个大的越荡越高，他瘦瘦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渴慕。（罗恩念到“渴慕”时声音稍显不对劲；哈利心头重重一跳）
“莉莉，别这样！”较大的女孩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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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名字，莉莉，他刚才真的听到了这个名字吗？
是哈利的母亲？她和斯内普小时候就认识？
斯内普“渴慕”地注视着莉莉？
哈利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刹那间想了什么，他眼前的景象都混乱了，变成了模糊而毫无意义的色块。他谁也没有看，谁说话都没有听，只听见罗恩在自己耳边的念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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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女孩在秋千荡到最高处时松开手飞到空中，真的是在飞，欢声大笑着扑向天空。她并没有重重地摔在游戏场的柏油地上，而是像杂技演员一样在空中滑翔，停留了很长时间，最后十分轻盈地落在地上。
“妈妈叫你别这么做！”
佩妮（哈利听到这个名字，感到自己受了一下重击）让鞋跟擦地停住秋千，发出尖厉刺耳的摩擦声，然后她又跳了起来，双手叉腰。
“妈妈说不许你这样，莉莉！”
“可是我没事儿，”莉莉说，还在咯咯笑着，“佩妮，看看这个。看我的本事。”
佩妮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游戏场里只有她们俩，当然还有斯内普，不过女孩们并不知道。莉莉从斯内普藏身的灌木丛里捡起一朵枯落的花。佩妮走了上来，看上去既好奇又不满，内心十分矛盾。莉莉等佩妮走近可以看清了，就把手摊开来，花瓣在她手心里不停地一开一合，就像某种古怪的、多层的牡蛎。
“别这样！”佩妮尖叫道。
“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莉莉说，不过她还是把花捏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这不对，”佩妮说，但她的目光追随着落地的花，并久久地停在上面，“你是怎么做的？”她又问，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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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听到这里，下意识地觉得有哪儿不对，但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的视野已经恢复了正常，心中翻腾起的巨浪似乎已经平息了下来。他望望周围，发现大部分凤凰社成员似乎都不是很惊讶，小天狼星的眼神堪称平静，碰到哈利的目光后露出了关心的表情，哈利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难道这在凤凰社里不是个秘密？还是他们觉得即使小时候的斯内普......喜欢过莉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哈利自己想到这里不禁哆嗦了一下）？
赫敏和双子目瞪口呆，肯定是和哈利想到一块儿去了；罗恩机械地念着，脸上还残余有震惊；卢娜看上去在神游；纳威和德拉科表情都比较茫然，呆呆地望着斯内普。
斯内普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哈利不敢看他太久，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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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吗？”斯内普再也克制不住，从灌木丛后面跳了出来。佩妮尖叫一声，转身朝秋千跑去，莉莉显然也吓了一跳，但待在原地没动。斯内普似乎后悔自己贸然出现，他看着莉莉，灰黄的面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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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放下石板。
“我，我——”哈利觉得他是想说“我受不了了”，“我累了，换个人来读？”
哈利很能理解他。斯内普的形象在他们心中还是地下室里的阴森蝙蝠......或是执行任务的双面间谍......
哈利突然意识到，他以为心中的巨浪平息了，实际上他只是潜进了由震惊组成的海水里。
石板无声地传递着，在金斯莱手中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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