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平静之后，格林德沃收回了手，坐回原位，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
室外的阳光明媚，投射进宽敞的大厅，使这里的事物都闪闪发亮，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中。这副景象显得有点不真实，像是幻境，又像是记忆里的某个地方。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我没有想到，”邓布利多打破了沉默，他语气坦率，“这超出了我最大胆的幻想。”
格林德沃略显疲惫。亲口读出那些内容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他周身的尖锐软化了许多，目光也平淡似湖水。阳光笼罩着他的全身，第一次地，他看上去不像个囚徒，而更像一个晒太阳的普通老人。
“我还以为，你很久以前就不再允许自己幻想了。”格林德沃说。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邓布利多承认，“而对于你......有传闻说，你在纽蒙迦德流露出了悔恨。”
格林德沃闻言笑了，笑容略带苦涩。
“所以，那就是你幻想的我的结局？”他声音低沉，“悔恨，于我是多么罕见的形容。乐曲中最不和谐的音符，几乎要毁掉所有。实话告诉我，阿不思——以你那仅存的理智，你真认为我心里曾有过半分忏悔？”
邓布利多注视着他。白巫师的表情很严肃，但他的身体放松，显出一种微妙的矛盾。
“我希望那样的结局，没错，”他缓缓说，“我希望你最终会意识到你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恐怖和可耻。但我从不曾设想过你的死亡——那就像永恒循环的乐章戛然而止，完全存在于我的理智之外。同样的，你是否能真正忏悔，也不是我的理性所涉猎过的问题。”
一阵轻柔的风吹进大厅，让邓布利多的几根胡须微微摇动起来。
“看来......你早已不在意了。”格林德沃说。
“恰好相反，”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我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才逃避，盖勒特。以前也发生过类似情况。”
他们都没有把那件彼此清楚的事说出来。
“还有谁的形象在你心中如此模糊？”格林德沃问，“你要么相信浪子回头、迷途知返，要么相信无可救药、永坠地狱。但你不愿认为我是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情况。这倒是......”
他停了停，没有说下去。
邓布利多的语气一直带着一种惊人的坦率，他就像是已经做了什么决定，而不是由于牢不可破誓言的约束。
“没有谁了，没有其他人，”他说，“我一生中仅对你有过如此恐惧和难以描述的漫长挣扎。盖勒特，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一向逃避对你的终极判断，是因为我出于对自身过去的悔恨，将你摆在了我再也不能触及的位置，但我又是如此恐惧你会在我不能触及的地方永远地遭受灼烧。”
格林德沃的神情有刹那的变化。阳光大把大把地投进大厅中，可仿佛有什么正在流失。格林德沃突然一哂，全身松懈下来。
“那么，你现在可以满意了，老朋友。”他说。他抬起一只满是皱纹的手到自己眼前，望着从指缝中泄出的阳光，语气很平静：“你成功了。你把我所有的骨头打断并扔还给我，让我在漫长的牢狱时光中按你想要的方式重新拼凑起我的残骸。简直是彻底的胜利，如你所盼望。”
“你知道，比起打败你，我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一直是你的灵魂能得到拯救，盖勒特，”邓布利多说，“在所谓的胜利之日，我从来不曾感到喜悦，后来的岁月里也没有。”
格林德沃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预料到了你会爆发，”格林德沃转移了话题，“我看到了你有不少次快要承受不住了。”
“是啊，特别是念到......安娜的事时。”邓布利多注视着对方，双手松松地交叉着放在膝盖上。
格林德沃抿了抿唇：“那件事我很抱歉。是我的错。我想，我也欠你弟弟一个道歉。”
格林德沃意料之中地看到邓布利多的眼睛又湿润了。
他迟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纸巾递给邓布利多——他还不习惯做这种事。
“还有之前，‘我没有狂傲到承担事情的全部责任’，哈？”他继续说，“不，你在心底相信一切责任都在自己。哪怕你的计划必须严格执行，在它产生必将有的伤害时，你仍会难以承受。更不用说在你的自我谴责外，还有别人对你的指责。那个预言你拖了多久？如果没有幽灵的魔法，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那孩子？”
邓布利多被泪水洗刷的蓝眼睛闪闪发光：“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盖勒特。”
“你背上压的东西太多啦，老傻瓜。”格林德沃说。
两人的谈话如好友间的一般轻松友好，又在稍隐蔽处有着和参与重大会议一样的谨慎，好像生怕打破了这如梦似幻的景象。
“你知道吗，不久之前，我才敢确定你对我有着关心......和其它。”邓布利多说。
格林德沃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临时改变了话语：“那么，你对我呢？”不等对方回答，他又加了一句：“你可以不回答。”
“没关系，是时候了。”邓布利多平静地说，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有些遥远，随即又落回到了格林德沃身上：“牵涉到我对你的感情，我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哪怕我一直遮掩，”他顿了一下，“我相信，我曾经对你有过的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阳光投下的影子长长地摇曳着，画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室外的孩子们在打魁地奇，有活力的、专属于年轻人的嬉闹声音零碎漏进耳里，空气有点轻微的燥热，恍惚间还能听到溪流的潺潺声，就像山谷里的夏天。
“你知道我不仅是因为悔悟了吧？”格林德沃轻声问，“不向里德尔招供，还有一个原因。”
邓布利多看着面前的人，微笑了，手轻轻在对方手上拍了拍。
“我知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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