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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储乾就没合过眼。倒不是因为卢小苇伤得重，是因为储老三眼里有活。
孙大夫开了药，连吃带点的都有。本着先让家属宽心的原则，他详细说明了发热的原因，鼻子上的伤口也进行了处理，可挂吊瓶的时候，热锅上蚂蚁似的储老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输出。
吊瓶刚挂好，储乾托着卢小苇的手心往大夫那送。那手上瘦得皮包着骨头，血管好找，针头一下就扎进去了。储乾看了，倒吸一口凉气，脸唰一下就白了。他身体好，没见过打吊瓶，急起来张嘴就问：“疼...疼不疼啊？”
孙兴滨长了一双笑眼，给人看病的时候患者一看见他那双弯弯眼心里就好受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坐在枕头边上摇摇欲坠的那个人，挺大体格子，绷着一身腱子肉，针头又没扎在他身上，他还矫情上了。
储乾的担心和焦虑被孙大夫一并划进了无知的范畴，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解释：“不疼，蚊子叮一下那样！”
好的大夫也是半个心理医生，惯会宽慰人，储乾托着那只细细的小手慢慢放下，像托一块刚成型的豆腐那么仔细。
“咋不疼呢，我哥打过，说进去那一下可疼了！”
祁敏本来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想到这时候能突然砸过来一句拆自家姐夫的台。作为他亲哥的祁猛，虽然名字里带个“猛”字儿，但身子骨可没那么硬实，吃药打针是常事儿，所以祁敏的话很有可信度。
储乾眉毛又拧上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对孙兴滨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那给我也扎一个！”说着就把手递出去了，储乾那只能一把抓起来篮球的大手直插过来，遮了他半个医药箱，有一种强买强卖的架势：“我跟他扎一样的！”
孙兴滨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见过陪着看诊的，没见过陪着扎针的。
“姐夫还有吗？你给我也来一针！”祁敏也凑上来，为了方便找着血管，他还“啪啪”拍了几下自己的手背。
孙兴滨觉得他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挂个吊瓶，俩人像是吃套餐似的抢着挨扎，一个是他小舅子，一个是院长家朋友家的傻儿子，两边渊源都不浅。他想张嘴教育教育这两倒霉孩子，可不行，他结婚的时候看见了，院长握储强盛手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冒绿光了，看着可不是泛泛之交。
“点滴的时候不能离人，你俩要是都扎上，他要想上个厕所，擦个身，怎么办？”
储乾一听这话，立马消除了对孙兴滨医术的偏见，他和祁敏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赞同地点头，不仅如此，储乾在那一刻还深刻感受到了成年人运筹帷幄时的优雅和睿智。
送走了孙大夫，祁敏还晃晃悠悠地不走，储乾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还等着给卢小苇擦身呢！
“哎？你怎么还不走？”
祁敏把挂在卢小苇身上的视线收回来，这一晚上他一直盯着人家看，似乎对他们兄弟帮收入新成员这件事感到十分高兴，他兴奋地看着储乾问：“哎，这就那时候你说那个...咱那小弟？”
储乾瞪他：“什么咱小弟，是我小弟！”
“嘿你这人，忒独性！”祁敏打趣他：“老三啊，你可别处对象...你这样的找了女朋友，那方圆十里的雄性都得让你嘎了蛋！”
“去你的！”储乾把一块湿毛巾扔过去：“老子到时候先嘎了你的蛋！”
祁敏接住了毛巾，还给人家投干净了，又换了一盆清水，临走的时候对着床上的卢小苇行了漫长的注目礼。
“五弟，二哥这就走了啊！”祁敏非要犯贱地叫一嗓子，储乾嚓一下撑着身子站起来，把那块毛巾狠狠丢过去，这回力道猛，直接糊祁老二脸上了。
储乾新拿了一块毛巾出来，开始给卢小苇擦身，孙大夫走的时候说了，如果吊瓶挂完烧没退，就用湿毛巾给他擦全身，储乾心急，没等吊瓶打完呢，就开始卖力地擦。
一瓶水挂完，储乾已经擦了三遍了。等卢小苇彻底退烧了，他那边还没擦过瘾呢，摘了吊瓶，愣是又给擦了两遍，快咔嚓掉一层皮了，储老三才收手，连睡衣都连着换了三套。
前半夜忙活人，后半夜忙活衣服，储乾在一片寂静的深夜里，点起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在卫生间里认真地搓洗那件亮蓝色的小棉袄和那堆刚换下来的睡衣睡裤。各种颜色的布料被他洗净，拧干，抻平，储乾忙活得大汗淋漓，像勤劳朴实的庄稼人，每一个动作都彰显着脚踏实地、自强不息的动人魅力。
卢小苇朦朦胧胧醒来一次，输了两瓶液憋了满满一泡尿，储乾直接把人抱到了卫生间，像堵墙一样让人家靠在他身上撒尿。也不管人家好不好意思，尿完还非要帮人家再擦擦，卢小苇恍惚地感觉到小肚子凉嗖嗖的，但他很困，沾了枕头就又睡下了。
凌晨五点，储乾望着阳台上一排悬挂整齐的衣裤，心里无比的满足。
周老爷子领着他的狗从楼上下来，准备上早市转一圈，老头呼呼哈哈地抻胳膊伸腿，那条兜兜齿的小京巴就跟着“汪汪汪”地伴奏，储乾一个哈欠没敢打完，上去就把狗嘴钳住了。
“嘘——别叫！”他又捏着嗓子，从昨晚开始，大嗓门的储老三音量就没高过三十分贝。
“小苇没醒呢...”这句明着是跟狗说，其实是跟他姥爷告状呢，这狗崽子，真不懂事呢！
周启笙斜他一眼，把狗夺过去了，一抬头，看见阳台上一溜的干净衣服，眼睛亮了。
“嘿——”
“这是你小子洗的？”
“嘁，小意思！”储乾搓了把脸，想把挂到颧骨的黑眼圈搓开，像个领导似的安排起来：“姥爷你下午把睡衣收了就行，那棉服不爱干，多晒晒！”
“啧啧啧...”周老爷子撸着狗脑袋，酸溜溜地说：“自己连个内裤都不会洗，还搓上大件了！”
“嘶——”储乾急得嗖一下窜出去，把他姥爷嘴捂上了：“干嘛啊！别瞎说！”说完他又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往卧室里瞄：“让小苇听见，我不要面子啦！”
要面子的储乾闷头吃了三碗白饭，一盘糖醋里脊，外加一碗水萝卜鸡蛋汤。干了一晚上体力活，这一顿全补回来了。周老爷子看平时内裤都不会洗的人干点活就要工钱，嘴上骂着，还是往储乾饭兜里塞了一盒早上新买的蝴蝶酥。
储乾看着他姥爷抱着狗立在门口的身影，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调头回来。
“姥爷，小苇他...”
“知道了，赶紧走得了！”
“他要是醒...”
“知道了啊，连粥我都熬好了还废话！”
“那个他...”
“记住了，午休给你打电话，墨迹几遍没完了！”
储乾被吼了一顿，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没成想上了车又下来了，颠颠跑回来，趴到他姥爷耳朵边：“那个...内裤的事儿...别跟小苇说...”
周启笙被他这个倒霉外孙子烦死了，一脸的不耐烦，怀里的狗子会看人脸色，也对着储乾龇出一排小牙。
“快滚蛋——”
今天五叔开着那辆银灰色轿车送储乾上学，这车容量大，后备箱装得满满登登。桑金龙办事效率高，昨晚就给他发了信息，卢小苇的班主任钱芳云，是个视财如命的主，结婚了，有孩子，老公在小剧团是个副院长，这些消息一传过来，储乾心里就有底了。
祁猛的女朋友更是敞亮，直接把他弟马宁宁拎到储乾跟前，那孩子跟马娇娇不愧是一家子，名字听着一片静好，人长得那叫一个豪放，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已经长到储乾眉毛那了。
马宁宁一来，卢小苇挨欺负的由头也找着了，那个吊眼梢的胖子周勇利，趁卢小苇同桌起来回答问题的空当，把几根摔炮放到那孩子凳子上，卢小苇看见了，就在那小厚眼镜片要坐下的一瞬间，他把那孩子拽住了，摔炮没响，可那胖子就把卢小苇记恨上了。
马宁宁说到这的时候愤怒极了，嘴唇哆嗦着，好像有点后怕似的，他说，还好，还好卢小苇把那孩子拉住了。
那个一直戴着厚眼镜片的小孩叫何平，有先天性心脏病，要是炮仗响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下午他们几个玩手心手背，祁敏输得那叫一个惨，几个孩子刚得了零花钱，谁输了谁都要被狠宰一顿，这是他们兄弟帮的规矩。
几个人一起到了小卖部，今天祁敏坐庄，几个人逮着了他就不松口，连祁猛都没收敛，拿了五六包马娇娇爱吃的，结账的时候塑料袋连系都系不上。桑金龙家里条件好，见惯了好东西，随随便便挑了几个，一看价，全是贵货。
“好兄弟！”祁敏结账结得肉正疼，见储乾手里那个袋子瘪着，没什么硬货，他激动地勾上了储乾的脖子：“就知道你舍不得宰我！”
桑金龙和祁猛都往储乾袋子里看，见他挑的都是些小来小去的零碎东西，就跳跳糖换着买了好几个口味，货架上各种颜色都拿了，剩下的都不值几个钱。
储乾撇撇嘴，没说话。
放了学，几个人大包小裹地向储乾家进军，一起去看他新收的小弟。
卢小苇那时候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书，那小京巴就老老实实靠在他腿边。储乾进门的时候看见这一幕，有那么一时的愣神，他心里喜滋滋地，看来这小兜兜齿还挺有眼光，会分好赖人！
卢小苇听见声音，一抬眼，见来了这么一大群不认识的人，立马把身子坐得十分挺拔，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以为储家来客人了，犹豫着要不要鞠个躬就躲回卧室去。
相形之下，他没有门口那些孩子身上的从容淡定，城里孩子那份带着底气的松弛感，让他显得局促又不安。
客厅最大的吊灯被打开了，整个房间亮起来，储乾也是在那个时候，剥开挡住他的祁敏和桑金龙，提着一袋子小零食走到他身边，他一露头，他立刻就放松了。
“早上喝了几碗粥？”储乾把外套一甩，靠着卢小苇就坐下了。
卢小苇伸出小葱似的指头比了个二。
储乾挺高兴，零食袋子塞进小孩怀里，然后大手往小孩脑袋上一压：“都是给你的！明天咱也不上学，给你请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宠溺孩子的家长，卢小苇把那兜吃的搂住，一晚上都没撒手。
后面几个也轮番过来献宝，各种各样的小食品，哗啦哗啦地把卢小苇围起来，祁敏更是激动地拆开一包仙贝，倾过身，就要那么喂给人家。
卢小苇眨巴着大眼睛看他，怯怯地，他甚至能闻到仙贝上面调味粉诱人的香气。
“吃吧吃吧！”
储乾把仙贝接过来，掰开，自己先吃了一半，又把另一半喂到卢小苇嘴边。卢小苇张开嘴，吃了，咸鲜的滋味，是第一次吃，可他觉得好吃极了。
后来又有一块小小酥、一把奶奶花生、一包无花果、一袋花生糖，他们像贴心的哥哥，每一样都耐心地拆开，喂到他嘴边，让卢小苇一个一个地尝，没人提及他的出身，更没人在乎他的哑。
他被簇拥着，每吃一样，左边脸藏起的酒窝就会闪现一下。
储乾也是那时候开始明白，他是怕有人抢了呵护卢小苇的头功，但其实，他更怕卢小苇被周围的热闹屏蔽，即便来了大城市还要被孤立着退回到原本孤单的圈子里去。
他想让他知道，周围的环境是安全的，未来的道路是明亮的。哪怕原始的生长土壤再贫瘠，也要让他毫无顾虑地在这片土里扎下全新的根，长出绚烂的花。
即将十四岁的储乾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对卢小苇的感情是特别的，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储乾：“咱俩吃跳跳糖啊！”卢小苇：“不吃，甜的生痰，明天还要试音呢！”储乾：“渣男，不爱了你就直说！”卢小苇：“妈的智障！”爱你们，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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