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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一直持续了六天,每天晚上八点钟,这群男人会准时地在村长家的堂屋里集合。
关于卢小苇的未来规划,这群人的意见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这种分歧在第六天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解决。
会议的高潮是在第六天深夜到来的,那天储家的人没来,气氛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远离了储家的强压,那帮连收养条例都不知为何物的人也终于撕下了凡事要按规矩办的假面。
很显然,他们从一村之长的脸上学会了精明,却还没有来得及修炼好精明的内核,几番切磋之下,就原形毕露了。
那些在会上和稀泥的,拉关系的,还有以孙老歪为代表高举反对大旗的,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只要李二壮能拿出一笔数字可观的钱,卢小苇就能顺利被他领走。领走自然不算收养,只是换个好环境方便孩子受教育,也就是说,他们在那笔资金的支持下,就可以“充分理解”李二壮带卢小苇去县城的良苦用心了。
这些人甚至为这笔钱想出了一个光明正大还充斥着人情味的名头:卢小苇吃了好几年的百家饭,虽说是给了钱的,可同桌吃饭的情谊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他们早就把卢小苇当成了“自家人”。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那个年代,即便是自家的孩子,被送人也是常有的事,生多了,养不起了,或者干脆就是不想养了,没什么大不了。每次“送”孩子去新家,旧家都会收到些“慰问”,他们就是在讨这份“慰问”。
卢小苇在他们眼里,更像是一头容易长膘的小猪崽,走过路过,不刮点油水下来,可就亏大了。
李二壮站起来,黧黑的一张脸高高扬起,周围的人瞬间被他从视觉上矮化,他鄙夷地逡巡着这群贪婪的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到坐在主位的村长身上。
堂屋的那盏大灯直直吊在村长头上,明亮地照着他那双微微眯起的三角眼。他不发一言,却像被众星拱起的月亮,用一根暗线操控着这群露出尖牙的娄娄。
卢小苇站在屋子最里头,见李二壮站起来了,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往李二壮身边靠。
他怕,他不能说话,可眼睛耳朵都是灵的,这一屋子都是饥狼饿虎,他怕他被欺负,直到贴住李二壮侧身,紧紧拽上他的袖口,卢小苇才略微安下心来。
没人拦着卢小苇,那群等着吃肉喝汤的人看见这个场面也都不说话了。不是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还残存着点体恤弱小的良心,而是他们知道,李二壮虽然精明,但也是个粗人,这个粗人现在需要这样的刺激,那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孩子,能让李二壮一颗粗粝的心登时变得温柔起来。
卢小苇的指头尖刚把李二壮的棉袄扯紧,他就认命了。
两万块钱,是他们谈妥的最后价格,李二壮知道,这些钱在他们离开这个村子之后会火速被这屋里甚至没在这屋里的人瓜分干净,但他愿意为了卢小苇掏钱。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看他掏出捂在胸口的那张深红色存折,他们甚至渴望通过存折的厚度来推算里面的数字。李二壮掏钱时的决绝又让他们后悔了,后悔说出“两万”这个价格,那小哑巴应该值更多的钱才对。
卢小苇用带着凉意的手按住李二壮攥着存折的手,还有几天他就满十岁了,他这个村里无依无靠的穷小孩已经是第二次听见“两万”这个天文数字了,第一次看见那两沓蓝色票子的时候,他没了爸和妈。
他讨厌这群披着人皮,想要吸干李二壮心血的饿鬼。
“没事儿,叔...有钱…”李二壮看着他,眼里有晃动的水波,他像个慈爱的父亲,轻轻拍了拍他绷紧的手指关节。
他此刻是幸福的,他第一次能挺直了腰杆像个父亲那样光明正大地爱这个孩子,以前他也想这样光明正大地爱人,但没有机会。
储乾一家是在两天后回村的。
收养卢小苇的事儿其实是有周密的计划的。李二壮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常年在西瓜地里滚,他也深谙未雨绸缪的必要性,靠天吃饭的瓜农,绝不会粗心大意到相信那帮红了眼的人会被那么轻易就被喂饱。
他需要储家人帮他铺一条稳妥的后路。
储强盛找周老爷子牵头,给卢小苇找了一个名义上的收养人。老头今年六十刚出头,家就在县里,退了休就过上了养花逗鸟的小日子,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年人越发变平和了,见人总是乐呵呵,嘴角像上了弦似的放不下来,一脸褶子都被挤得堆到一起。
老头没儿没女,连婚都没结,是县里头出了名的怪人,但老头家里有钱,虽然退下来了,可被他提拔上去的那些后辈还在大大小小的地方掌着权,在县城这种极端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他可以一直住得舒舒坦坦。
老陆能应下这个名义收养人的差事,是因为他以前欠过老周一个挺大的人情,别说只是名义上的,就算让他拿点钱出来帮着养孩子,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自从卢小苇要出村的消息传开,村里人都开始莫名地排斥这个孩子,有的是在发泄油水分配不均的怨恨,有的是在嫉妒这哑巴孩子的好运,总之这种明晃晃的排斥从大人逐渐过渡到孩子,村里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再跟卢小苇说话了。
储乾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孤零零坐在小河边上的卢小苇,他耷拉着脑袋,正在用一根细细的树杈在地上画圈,时不时抬起头朝河对岸的那群孩子瞥一眼,那边几个孩子察觉到他的视线,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似的,一个个都嫌弃地偏过头。
一张宽厚的手掌从后面绕过来,把卢小苇的眼睛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储乾站到他身后,低头看他脑瓜顶上的那两个发旋儿。
“咱不看他们!一群土包子!”
卢小苇微微仰起脸,笑了,他在一阵黑暗里轻轻嗅储乾的手心,那上面有他熟悉的味道,是县里大集上的酱板鸭。
“啧,小狗鼻子!”储乾好像很高兴,就那么由着他嗅,手掌边被一抽一吸,有点痒。
“走!”储乾勾着脖子把他往上一带:“回家吃鸭子去!”
储乾说的家,是卢小苇的家。
卢小苇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翠绿翠绿的,比现割的茼蒿还绿,车把上挂了两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子,储乾像是献宝一样,得意洋洋地叉起腰。
“板鸭是新出炉的,还有大肘子,今天你敞开肚皮吃!”
那辆绿色自行车在灰扑扑的土房面前很是惹眼,车轱辘上还拴了一把闪亮的大银锁。
储老三这人,仗着腰包鼓,有时候很能败坏钱,这么招摇的颜色,店主从进了货就开始后悔,就指望早点来个冤大头,赶紧把这死贵还现眼的车买走。
储乾在那个阳光充足的午后走进店里的时候,身上都是闪着金光的。在店主那条如簧的巧舌下,这扎眼的绿变成了大自然的精华,是充满希望的所在,是储乾以后必能万事顺意的保障。
储老三一听,登时上头,交钱的时候还把冤大头属性贯彻到底,在一堆车锁里选上了那个能把人眼睛闪瞎的大银锁。
小绿车在一阵阵北风里感受冬天的凛冽,储乾和卢小苇脸对着脸盘起腿,在那床烧得热乎乎的大火炕上吃着板鸭和酱肘子,储乾老早就盯上了那个鸭屁股。
在卢小苇诧异又略带些羞愧的眼神里,储乾一口咬住那块肥腻的三角肉,嚼两下,眼睛就闭上了,香得直用拳头砸炕头的小褥子。
“哎,哥买的,香不香?”
卢小苇点头。
“那...你说,哥好不好?”
储乾看他吃得一张小嘴油汪汪,大眼睛忽闪着,单纯又懵懂,他想到了刚才在小河边那个单薄的背影。
县里比这偏脸子村复杂多了,他听储强盛说过,外来户在县里不好生存,他怕有人欺负卢小苇,又怕很容易就满足的小尾巴会被别人的几口吃食随便就哄了去。
卢小苇又点头,嘴里咀嚼的动作放慢了,因为他看出储乾的表情又有点严肃了。
“那...你是不是,跟哥...最最好?”储乾揪着绑肘子肉的绳头,不抬头地问。
卢小苇嘴上干脆不嚼了,他开始在脑袋里咀嚼储乾这句话,咂摸半天好像开窍了。他想到了刚才小河边上那群排挤他的孩子,他一直以为像储乾这样的城里人,应该像花似的被捧着,从没想过他也可能像自己一样不招人待见,储乾问话时候的小心谨慎,他看进眼里,竟然对这个大个子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心疼。
“你说话啊!”储乾有点急了,口不择言,又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能说话:“哎呀,要是...要是最最好,你就,就给我点个头!”
硬朗的寒风掀翻了院里的柴火垛,但没人在意,卢小苇不只点了头,还把另一只鸭腿塞到了储乾手里,他心里有个声音,爬到喉头,却只能闷在许久不曾震颤的声带里:“嗯...咱俩最最好!”
储乾握住那只油乎乎的鸭腿,整个身体和神情都呈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娇羞:“你...你吃啊,干嘛都给我啦!”
他说着,还是一口咬掉了小半个鸭腿,那时的储乾骄傲稚气,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把控,还未走出盲人摸象的初级阶段,他对卢小苇的好,往往都带着孩子气的占有欲。
卢小苇不会想到,多年以后,这家老字号板鸭店会被储老三悄悄买下,变成一份份包装精美的外卖,在每一个他因为录音而晚归的深夜里,提醒他让一个中年男人独守空房是多么深重的罪孽。
千禧年的脚步在悄悄迈进,他们即将要一起度过第一个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
卢小苇:“老三,能不能不要总送鸭子来我单位!!!”储乾:“哦,你还知道是我送的哦,你还知道你自己有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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