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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乾拄着拐踏进校门的时候，有一种濒危动物突然下山的既视感。其实他从自家小轿车下来的时候就被几个好信儿的盯上了，报信的一路从小铁门溜到老师办公室，最后整个学校都知道老虎归山的时候腿瘸了。
腿是瘸了，但一点不影响储乾臭讲究。昨天在卢小苇那伤过的心在回家看到周苓从国外带回来的球鞋以后逐渐被慰藉了，虽然那颗小心脏依然脆弱得漏风，但储老三已经可以正常上学了，要知道昨天在车上可是撒了一路不轻弹的男儿泪。
祁敏一听说他这救命恩人回来了，早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六班门口堵人来了。不过储乾从走廊尽头过来的时候，他没看见人，先看见他脚上那双死贵的新鞋了。他们这个小团体里，祁老二和储老三是出了名的爱鞋之人，两人又都是大高个，手长脚长自然在球场上占尽优势，球场一占上优势，装备一定也要有所提升，那是鞋吗？那是命！
“老三，你这是...是最新款吧！”祁敏像黄鼠狼见了鸡，眼里的光森绿深绿的。
“嗯...我妈从国外买的！”储乾答得淡定，但心里爽翻了天。
“我去！我要是有这么一双...我就....”
“哎哎哎，别做梦，限量的，你现在飞过去买，也不一定能有！”储乾用脚尖磕了一下祁敏的脚尖，一种带着挑衅的安慰。
“啊——老三！”桑金龙这背着大书包晃晃荡荡冲过来了，他没被新鞋吸引，一把就把储乾抱住了。
“你他妈慢点，我现在是病号你看不出来啊！”储乾提着一边嘴角开起玩笑。
桑金龙立马放开他了，还隐晦地看了祁敏一眼，那边也马上：“咳咳，啊，那个，回教室吧啊，快上课了！”
储乾被祁敏和桑金龙护送着进了教室，桑金龙和储乾在六班，祁家两兄弟在七班。这时候他们班上开始陆续进人了，桑金龙从进屋开始行为就十分诡异，偶尔回头瞄储乾一眼，瞄完又立马转过去，叹气似的塌一下肩膀，储乾从桑金龙看他那一眼看出了一种悼念故友的悲伤。
他不以为意，他们几个里面，桑金龙偶尔就会不正常，有时候细心得像个特工，有时候迟钝得像个棒槌，他都习惯了。
储乾暗自庆幸，还好早晨时间短，他们俩都没来得及询问他那新收的小弟，要是问起来，他可真够丢脸了，临别的时候要一本破书小弟都不舍得割爱，他这大哥当得忒失败。
但是他俩不提，不代表别人不提，储乾这刚用新鞋治愈的兄弟情伤，英语老师进来嗷唠一嗓子之后，就他给复盘了。
“曲晓光！”英语老师人还没进屋，声音先闯进来了。
“给老娘站起来！”一双尖头皮鞋立在班级门口，英语老师叉着腰，一脸怒气。
曲晓光颤颤巍巍站起来，旁边有不怕死非要往这枪口上撞。
“老师，第一节是语...”
“给老娘闭上嘴，第一节我上，你们语文老师有病了！”他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用嘴大口呼气。
跨到讲台上，冯老师小皮包一甩，看得出来这是连办公室都没进，就来班里兴师问罪了。
冯老师大名冯玖玥，是一名精致可爱的男老师。这种精致可爱嘛，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的正常状态，今天玖玥依然精致，但状态就是非大多数情况下的狂躁模式。有多狂躁呢，是逼得他把“老娘”这个词都喷出来的那种极限狂躁。
储乾本来是等着看戏的，毕竟像他这样的学渣，只要不上课，你在教室里放母猪的产后护理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对，储老三其实是学渣，“渣”到什么程度呢？语文自不必说，一年可能会有那么一两次及上格，但那也是他这只瞎猫碰上了死透的耗子，或者老师有时候垂怜他都把字写上了也会高抬那么一小手。
这些科目里，只有数学还凑合，因为那玩意儿有点玄学在里面，储乾一旦遇上不会的，蒙也总能蒙对一个两个，但是语文不是，他属于共情能力极强但文字功底极差的那种混血生物体。
人家问，看到年迈的父亲老如朽木的病躯你是什么心理？储老三回答：“同情”。语文老师实在忍不住，在试卷上大笔一挥：“我真同情你爸，生你这么个棒槌！”。
至于冯老师的英语这一科，储乾不只是不及格那么简单，他是总考个位数。个位数的意思就是，你在考场上扔硬币，按抛出来的正反面选没准都比储老三自己做得强，但人家就是卷子写得满，答题卡涂得靓，得不得分不是关键，就是图一乐。
所以冯老师从来不跟储乾发火，毕竟人家学习态度端正，有时候班级里有炸刺儿的储乾还能把刺儿都压平了，所以玖玥挺喜欢这孩子的。
被点名字的曲晓光可不是学渣，人家是标准的学霸，“霸”到什么程度呢？从上了初中，英语成绩就没从全学年第一这个位置上滑下来过，数学语文也是班级里的扛把子，所以在学年上也是有排位的。
曲晓光憋着嘴，一脸委屈。
冯玖玥咬着牙，一脸愤懑。
储老三拖着腮，满眼兴奋。
但是人不能太得意忘形，储老三归来之后，英语课首战就伤得体无完肤，身心俱疲。
“曲晓光，你脑子灌水了？？？？”冯玖玥把考试卷子往他桌上一拍。
“yes还是no都分不清了！！！赶紧给老娘回小学重造！”
这时候储乾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春晚你没看过？？？”
“点头yes摇头no你不知道？？？”
“赵老师那小品那么有意思，你都听啥了？”
这时候储乾还在神游，但隐隐约约听见了“点头”、“摇头”，他有点入定了。
“人家题里是y和n，对错你分不清楚？？？”
“点头就是行，摇头就是不行，你现在连y和n都不认识你还上个屁的初中。”
储乾不淡定了，有句话他捕捉到了：“点头就是行，摇头就是不行！”
完了，这又勾起他昨天伤心往事了，储乾甚至在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给自己洗过一次很荒谬的脑：“卢小苇摇头万一是可以呢，点头万一是不可以呢！”
他怎么就对俩人的兄弟情谊那么不自信呢？！
那小尾巴连尿壶都给他倒过，还在他身上...落实过某项不可描述的清理工作，怎么会连一本书都舍不得送呢？！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可这种解释现在被冯老师一句“点头yes摇头no”击得粉碎。
冯老师还在骂，从曲晓光的头发丝，数落到了脚后跟，甚至连他今天穿的小马甲上的兔子绣花都没逃过他的小喷壶。
储老三再也无法专注于课堂知识了，尽管专注了这科也还是个位数。他得把满腔郁结转移出去，于是他冒着被冯玖玥的小格尺敲课桌的风险，拍了拍前面的桑金龙。
“哎，大龙...”
桑金龙胳膊一拄，后背自然地贴上了储乾的桌子：“说！”
“咳咳...你说，这人有没有可能说话的时候点头是no，摇头是yes？”
桑金龙回头，冲着他扬起一对粗粗的眉毛：“有啊！”
储乾大喜：“是吧，我就说，我就...”
“咳咳，储乾，你干什么呢？”冯玖玥从曲晓光那转过头，瞪了他俩一眼。
“没，没事儿，老师...我这几天病了，问问卷子的事儿！”
“烦不烦人，下课问！”
“哎哎，好嘞！”储乾还顺带着给冯玖玥敬了个礼。他心里美着呢，恨不得明天就回村里，这回要不要书什么都是浮云，主要是他得把心里这份憋屈好好讨要回来，不让那臭尾巴按摩个小半天，绝不能罢休。
储乾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下课，比去厕所坐拥天池之巅还要迫切。
“哎？”
“嗯？”
“你说那个，点头摇头...咳咳...”
“哦，那个啊！”
“咳咳...什么人点头是no，摇头是yes啊？”
“这个很简单呐...”桑金龙眯起眼睛，一脸猥琐：“女孩子！”
“.......”
“你没对象你不懂，女孩子呢，讨厌就是喜欢，不行就是行，去就是不去，我跟你...”
储乾差点啐一口老血出来，他想把桑金龙的嘴堵上。
“谁他妈问你女的了，老子说男生，男生！”储老三又暴躁了。
“啊？男生？？？”桑金龙眼睛突然瞪大了。
他警觉又略带些怜悯地看了一眼储乾，这个眼神储乾似曾相识：“老，老三呐，祁老二回来说...说你...”
“有屁就快放！”
“说...说你，你伤...伤着那玩意儿了？”桑金龙的小眼睛在储乾kudang那流连，似乎那里有一只沉睡的鸟儿。
“放他的屁！！！”
“我，我听说...男，男的要是那儿不行了，就容...容易...”
储乾在极力忍耐。
“容易胡思乱想...再怎么，咱...咱也不能前面废了，就让人走后门啊！”
“别，别灰心...能治好，实在不行...”桑金龙似乎很为难，还有点不甘心：“实在不行，哥们陪你打一辈子光棍！”
那天桑金龙彻底认清了两件事：第一、储乾的拳头很硬。还有，女孩子说“no”，也可能只是“no”的意思，因为他在储乾的铁拳狂风暴雨般降落的时候，听见祁敏说，他嫂子把他们班一个男生门牙打掉了，起因是那男生想借她的语文作业抄，她说了“不借”，那男生就自己上手拿了，打得非常惨，嘴唇子肿得老高，那男生他妈来了，在屋里绕了三圈才看出来哪个是他儿子。
储老三在捶打了“桑沙袋”之后算是平息了那么一点点的怒火，午休的时候他就又嘴痒，心痒，脑子痒了。
祁敏在一边刷饭盒，一边盯他脚上那双限量版球鞋。
“喂，你说有没有可能，男生摇头的时候，其实也是yes的意思？”
储老三会的单词并不多，能拼写全乎的，五个手指头就能数清，但这两个关系到他和卢小苇之间感情的词，他估计再投一回胎都不能忘了。
祁敏刷饭盒的手突然顿住了，他思考了几秒钟后，很严肃地问储乾：“你这球鞋能借我穿几天吗？”
储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
那天祁敏是穿着一双银灰色限量版球鞋回家的，球鞋有点大，但他不介意。
储乾穿着那双小一号的旧球鞋坐进自家的小轿车里，鞋挤脚，但他心里更拥挤。
回家后他在那个卢小苇写过字的记事本上疯狂写了一百遍“臭尾巴”，望着满篇的“尾巴”，储老三第一次陷入了青春期的焦虑。
但万事万物都处在微妙的平衡中，储乾在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情书，是同班女生送的。也许是距离终于产生了美，储乾在离开的两个星期后终于凭借一张凶巴巴的冷脸被人看出了“美”。
桑金龙顶着乌青的眼眶子，瞟了一眼他书桌底下的kudang，冲着他“嘿嘿”笑了两声，储乾差点把他中午的饭盒扣到他那张大饼子脸上。
储老三长这么大第一次收情书，本来应该高兴并好好炫耀一番的，可人家拿到情书坐回座位，心里想的是：“他妈的你个臭尾巴，你看见没有老子现在收到情书哦，要你一本破书你不给哦，他妈的老子手一招，多少人给我送书哦，你个不知好歹的臭尾巴哦！！！”
长夜里，孤灯下，储老三举着那封粉红色带花边的小情书，又一次看见了那条穿着小花袄剁猪草的小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女孩子说“no”的时候，请不要随意曲解其想法，否则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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