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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眯了眯眼睛,抬鞭拍了一下马屁股。众人还在踌躇不前的功夫,他已经到了姑娘近前。
他那双不大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姑娘,又将周围都瞧了一遍。
穿着孝服的女子犹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老爷,请帮帮我……”
却不想面前的中年男人只当她是空气,抬臂做了个手势,身后的车队立即加快了速度。
十来个人就这样骑着马、驾着车,从她跟前飞驰而过,只给她留下了兜头的尘土。
姑娘脸上的可怜表情就被尘土飞了一脸,还来不及说出后半句话。
商行的车队行驶了又一段距离,不远处的树下再次出现人影。只不过这一次老王却是带着人一路疾驰到他附近,才堪堪勒马。
“老吴。”胡善才立刻下了马,被他受伤的胳膊惊了一跳:“怎么回事?”
老吴那张黝黑的脸也因失血过多白了几分,说话却还是带着中气的。
“没碰见山匪,倒是不巧摔进了人家捕野猪的陷阱里。”
“你叫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芳娘走到他身边蹲下,从随行的包裹里取出药瓶。一边上药一边听老吴讲山上的情形。
“看似安然无恙。”胡善才琢磨着老吴的见闻:“可这一个月里,受了损失的商户却越来越多。”
芳娘叹口气:“听着也是怪吓人的。”
“能有什么法子,咱们还能走回头路不成。”老吴笑了一声,打量着包扎好的胳膊:“咱们赶紧走吧,既进了人家的地盘,在此处逗留太久就要遭人注意了。”
胡善才点点头:“走。”
又一次上了马,行进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众人无时无刻不是注意着周围是否有异常。
胡善才望着面前山路,心知距离山匪盘踞之地愈发的近了。
“硕康丫头,接下来可就靠你了啊。”老王笑眯眯地说:“趁着山匪注意到咱们前,咱们可得抓紧点速度。”
硕康绷紧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羞赧,在认路时格外认真。
他们已经接近半山腰,个个绷紧了神经,手搭在刀柄上,深怕随时就有山匪冲出来拦路。
硕康抬手向林中指去,老王望了眼面前虽不算宽阔,但总归是一条大路的方向。控着马,还是听了一个孩子的意思,领人进了杂草丛生的地儿。
因为是山上,能叫他们好生行走的路本就不多,这会儿不光是要辨认地形,还要小心不能跌下山崖去。
总算这番动静,没有引来山匪的注意,老王庆幸他们大概还没有走入山匪的埋伏范围。
硕康指着面前满山壁青翠欲滴的绿植哼了一声,老吴回头看了看她,脸上都是不确定:“这哪里来的路?”
硕康回过头,望向胡善才。
“真的是这儿?”胡善才也有些不确定,只是见硕康笃定,她这才下了马,抽出了刀,试探着撩起绿植。
下一瞬她的呼吸也快了许多,匆匆回过头:“快过来。”
两侧是深入云端的山壁,中间的峡道并不平坦。马车进入后,需得时时小心,车头稍有一点偏颇,装着货物的铜箱便会在石壁上剐蹭出长长的一条痕迹。
峡道里安静非常,只有车轮与地上石子的摩擦磕碰声,马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勉强慢行着。入口的绿植似乎已经隔绝掉了外部的纷扰,又或许峡道外的确风平浪静。
老吴打量着方向,高兴道:“这里的路虽然不算好走,但是却省了去绕半天路,若是以后都走这儿,能省不少功夫。”
胡善才一路紧绷的神经也松缓不少:“这次多亏了硕康,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风险。”
驾着马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山道算不上多长,远远地已经可以瞧见尽头。仰头是被两侧山峰框出的一条天路,一碧如洗,干净透彻。
一路的疲惫似乎都在这条颠簸的小路上有所缓解,老吴取下水囊,边走边仰头灌了几口。
芳娘瞧见了,不免唠叨几句:“这还没到地儿呢,你就要忍不住喝几口黄汤,误了事儿你该如何是好。”
“呸呸呸。”老吴重又把水囊挂回去,瞪芳娘一眼:“先叫你这张嘴坏事了。”
“成,我的错了。”芳娘无语。
嬉闹几句间,已经走到了出口处。
老王跳下马,从马上抽出自己的刀:“总算是到了。”
说着抬刀去挑起爬满了山壁的绿植。
簌——
箭羽几乎在他挑起绿植的一瞬间便飞了进来,仿佛早有人在外等着他动作,弓弦绷紧等着迎接他们。
“小心——”
胡善才立刻拔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刀,好险老王反应快,猛地一倒,胖悠悠的身子摔在地上滚了几圈。
箭羽只是擦着他的肩头飞过,被胡善才一刀劈成两半,啪嗒掉地。
绿植重又掩住了峡道,只是这回外面的动作却不停了,不断有弓弦拉紧又猛然松开的咻咻声,箭雨细密袭来,胡善才等人缓缓后退,不断抬刀去挡,却还是挂了彩。
峡道窄而挤,莫说是叫马车掉头,就是叫马转身都困难。他们几乎就是被堵在了峡道里,只能任由人拿捏。
绿植不是石墙,虽叫他们暂时瞧不清外边,却是抵挡不住利刃。虽有些箭羽被不小心挂在藤蔓间,可依旧有无数只箭穿透藤蔓,飞速冲着商队而来。
退无可退的处境,前进更是不可能。商队的人已经被抛入绝境,何况这条送死之路是他们亲自闯进来的。
顾念着身前还有一个孩子,胡善才咬着牙用脚蹬到石壁上,一边要躲冷箭,一边快速地从硕康身后挪到了她身前,用自己的肉身给孩子添几分保险。
“亏咱们当自己是聪明人。”老吴的肩胛处又中了一箭,呕出一口血,惨笑道:“这处峡道咱们能找到,别人自然也能,只恨不能与那群草寇真刀实枪的拼一拼。”
芳娘的武功不算好,只能抓着刀勉强去挡,瞧着身后连人都走不通的窄道,她咬着牙用另一只手从包袱里去找药,分给众人:“咱们也算是生死看天了啊。”
“什么生死看天,叫你多读点书。”老吴冷哼:“咱们生当作豪杰,死也死在一块儿。”
“哈,叫你混上个豪杰了。”芳娘大笑:“真是应了那句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
嗤——说话间她用来找药的手臂赫然被射上一根箭,横在臂弯里。芳娘脸上血色尽失,冷汗直流。
“叫你不要乱讲话!”老王臃肿的身子向前一扑,勉强躲开一只冷箭。
“对面的箭不多了。”箭雨已经不似方才般密不透风,胡善才咬了咬牙,嘱咐道:“硕康,你人小,从缝隙里挤出去,若实在不好走,你就爬到马车上往后逃。”
芳娘也催促:“硕康,小心点,赶紧逃命去。不要管我们,你阿翁还在家等着你。”
硕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芳娘气急,伤口痛得她要说不出话,却还是忍不住大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藤蔓外隐约传进来一些低低的说话声,似乎是等着把箭用完,就要进来扫尾了。身后马匹嘶鸣暴躁,众人身下的马只能勉强控制,运着货物的马却是狂躁不安地想逃,车夫奋力勒着缰绳,不让它们失去理智向前冲。铜箱随着它们的狂躁而左右摇摆,在山壁上砸出一道道痕迹。
最后面的马倒还好,前头的箭雨几乎都被处置掉了,也好在两侧山峰高耸,对方不好从山顶向下射箭。
最前边的马就遭罪了,老王等人也不舍得伙伴受苦,拼了命的给自己的马挡箭。
箭雨逐渐停歇,众人几乎筋疲力尽,满身是伤地盯着缓缓掀开藤蔓,露出真容的山匪。
先是一个刀疤脸走了进来,大刀扛在背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面上是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紧接着又走进几个拿着刀剑的高大男人,只不过他们瞧起来就要正派多了,只从外貌看更像是充满正气的剑客。
胡善才声音都因为伤口的扯动而有些发颤:“诸位要求财,只管将东西取走,咱们有事好商量,何必动手闹个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刀疤脸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哈哈笑了两声:“你这娘们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分明是小爷我单方面处置你们,你们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你这小人。”说话的还是山匪的同伙,不过他又哈哈笑了两声:“说话真是不客气!”
随着声音响起,那人从人群后走出来,前边的几个满脸正气的山匪立刻让出一条道,恭恭敬敬地把他迎到了跟前。
“果然如传闻一样,胡家商行的掌权人是位女娘。”来人打量着受伤的人群,最终把目光定在人群前的胡善才身上,摸了摸下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啊。”
胡善才脸色难看,顷刻间意识到面前不是简单的山匪而已:“你们到底是谁。”
若只是普通为财而来,或许会意识到他们故意装扮,未免露财,从而盯上他们来抢劫货物。而非一眼就笃定他们是胡家的人,一见面就非要闹出人命。
她胡善才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是没与难解决的山匪强盗打过交道,命悬一线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今天这般……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箭羽上,神色逐渐变幻。
她眼神一凛,忽的抬臂,拔下了自己大腿上的那支箭。
“哟,胡娘子有血性。”刀疤脸鼓着掌。
站在人群前的男人笑容犹在:“看来胡娘子是对我们起了疑心。”
胡善才的手指抹去了箭镞上的血,同时也看清了上面的标记。
“人有太多好奇心,不是好事。”男人叹了口气:“不过对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男人摆了摆手,刀疤脸识相地带着人往前,像猴子似的爬到马车上,驱使着马匹缓缓后退,带着货物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胡善才的脸色难看的可怕:“你们——誉王盯着胡家,是打着造反的念头不成?”
男人挑了挑眉,又笑了:“你要怪就怪胡家太富,遭人惦记。”
“狼子野心。”芳娘瞪着他们,吐了口血。
男人拱了拱手,朝着京城的方向:“要怪就怪龙椅上那位,突然发难扣押了誉王的人,削了誉王的封地,夺了誉王的兵权。本还想留着你们家慢慢索取,奈何条件不允许了。”
“你什么意思!”老王豁然撑起身子:“什么叫慢慢索取?你们以前难道还能从胡家拿钱不成?”
胡善才面对芳娘等人询问的视线,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男人勾着嘴角:“看来傅稜混得很好,你们到如今还没察觉出他的身份。”
胡善才不信对方的挑拨离间:“傅稜是谁,我们胡家并不曾有这个人物。”
男人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平白添了几分同情。
胡善才的心底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一路以来诡异的巧合叫她心中浮现出可怕的猜想。
“你说他是谁呢?”男人摇了摇头,抬手示意身后举着刀的人向前走,已经不打算留下面前人的性命了。
“傅稜……傅稜……”芳娘还在呢喃,忽然变了脸色,大吼道:“是福伯——娘子!福伯就叫福薐!”
“哟,总算有个聪明人。”男人轻笑一声。
那些持着刀气势汹汹的‘山匪’已经来到了几人身前,不善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还没动手的短暂功夫里,恐怕是在想着怎样的死法更像是手段残忍的山匪能做出来的。
胡善才面色发白,头一次不理智地继续问着:“福伯来胡家快四十年了,怎么会是他。”
男人歪了歪头,仿佛听到一件好笑的事儿:“他十三岁到胡家,你们就真的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需要接济的孩子。他这些年不和老家人过多接触,安心待在胡家做事,你们就只觉得他是一个可靠老实的管家。”
他摇了摇头:“好吧,无可厚非。”
同情又不屑地瞥了胡善才一眼:“你真以为你那愚蠢的夫婿和女儿每年能花掉那么多的钱,傅稜……哦,福伯,你这个好师傅真是厉害,弄死了你爹,养废了你女儿,你还拿他当亲爹般对待。”
一口腥甜的血隐隐在喉间翻涌,胡善才死死抓着手里的刀柄,盯着男人的面孔。
男人瞧着她的表情,犹嫌不够似的:“否则你爹为何多年找不到合适的上门女婿,你真当胡家的财力找不到一个吃软饭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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