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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日光覆在枯枝之上，几只蓝羽的灰喜鹊蹲在树梢，有人经过时，惊飞而起，羽翼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景黎站在走廊处等待章老师的到来，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
“小黎，等多久了？”熟悉而醇厚的嗓音从远处传来，章老师正朝她挥手。她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章老师，这次找您是想跟您说说我的一些科研想法。”她将手中整理好的资料递了过去。
“《理性与浪漫——试谈物理与摄影结合的艺术价值》。”章教授念出文章的名字，认真地浏览摘要，“这个想法很不错，有论证过可行性吗？”
“章老师，我在文章主体部分放入了三个相关的物理实验作为佐证，您翻到第四页看一下。”景黎有些紧张，语速不自觉加快。
对面眼神倏地一亮，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好！不愧是景知行的女儿！”
“章老师，我还没跟我爸沟通过这方面的选题。”她有些为难地解释道，“您也知道，他是很传统的理论派，我担心他不支持。”
“怎么会？你父亲好歹是国际权威期刊的主编，文章好与坏他是能分清的，更不会因为你的选题他不了解就断然否定。”章教授沉声安慰，语气中含着鼓励，“你继续按这个方向做，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谢谢章老师！”她欣喜地应下，却又听对方开口：“对了，徐航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做实验很认真。今后，他会主要负责指导你在学术上的问题。”
“章老师，我自己也能行的，不用麻烦师兄了。”景黎想起曾经的不愉快，连忙推辞。
“怎么？徐航不配指导你么？”对方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道。
“那谢谢章老师，我之后好好和师兄沟通请教。”她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语气虚了几分。她再推辞下去，老师估计以为他们不和，事态就严重了。
徐航。她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看来今后，要更加小心这个人了。
……
回到寝室后，景黎便将这篇经过许可的文章投了出去，同时也给她爸转发了一份。
景知行难得秒回：最近写的么？
她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嗯，爸你看看。
景知行：好。我这几天抽空看一下。寒假什么时候回来？
景黎估算了一下考试周的时间范围，回复：估计是一月中旬或一月底。
景知行：行。如果今年过年想去你妈那边，我提前跟她说。[微笑]
景黎回得飞快：不用了，我们俩一起过就好。[微笑]
她不觉叹了口气。她爸是有多觉得她们母女情深。怕不是忘了，当初他们俩是怎么被这个女人无情抛弃的。
曾经痛苦的回忆倏地涌入大脑，景黎赶紧拿出手机，登入几日未看的社交账号。
#哇，女神第一次穿家居服录视频！
#老婆让我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纯欲[好色]
#你好，结婚
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她的粉丝天天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景黎点开视频播放。之所以评论区画风突变，是因为她上次展览回来后，情绪过于大起大落，导致录视频前装扮都忘了换，身上穿的是一套粉色兔子长袖睡衣；幸亏头发在脑后挽起，暂时保住了她在现实中的身份。
今后要更加谨慎了。
*
“阮狗，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也不吱一声？”孟为怒发了一条语音，原因无它，他还指望通识课的笔记抄抄他的，谁知这家伙临走招呼都不打。
“我家里有事，估计考试前几天回来。”对方不冷不淡地回复。
“你平时的笔记放哪了，借我抄抄。”孟为声音软了下来，毕竟有求于人。
“？”
“就是你书桌上摆放的那些本子。”他善意提醒道。
“那不是笔记，我从来不记笔记。”对方淡淡地说。
“我靠？你不会耍我吧？”孟为难以置信地挑眉，嗓音激动。
“爱信不信。”
孟为差点没气晕过去。
另一边。
阮亦周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将桌子上堆放的本子打开。厚厚一叠，全是手写的睡前故事。
这是她最初做账号时每期视频的末尾福利。他将每个故事摘录下来，睡前时不时翻阅。他最喜欢的一个是《大兔子和小故事的故事》[1]：
小兔子问：“猜猜我有多爱你？”
大兔子笑笑地说：“噢！我可猜不出来。”
……
小兔子闭上了眼睛，在进入梦乡前，喃喃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
然后，大兔子躺在小兔子的旁边，小声地微笑着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他嘴角浮起满足的微笑。这是断联后他与她唯一的联系了。
小乖，等等我。
他在心里悄悄地说，唇角仍是未淡的苦涩。
“亦周，下午来一趟医院吧。”他妈发来语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你外公可能……要不行了。”
他心口一沉。
……
重症监护室。
阮亦周推开门，他爸妈都在。中年女人失去了往日的精致，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泣不成声。男人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到床边。
银发老人虚弱地躺在床上，口鼻挂着供氧罩，眼皮半睁半耷拉着。
“外公。”他话语柔和清润，呼吸微顿。面前的老人脸上爬满褶皱，干枯的白发贴在脑袋两侧，像株枯萎得濒临死亡的植物。他不忍地别过视线。
“是亦周吗？”老人气息微弱，声音虚浮。
“是我。外公，您要赶快好起来。”他握住老人的手，语气哽咽，“我还等着推您去公园散步呢。”
“亦周啊，你，咳咳……听我说。”老人突然咳嗽，上半身不稳，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老人，“我知道，你一直因为出国读书的事和你爸置气。”
“外公，您别说了。快躺下休息。”他垂下眼眸，不忍再看。
“今天我啊，怕是过不去这一遭了。咳咳……我走之前有个愿望。”老人止不住地咳嗽，身体颤抖。
“您说。只要您好起来，我什么都听。”
“外公，支持你待在国内。咳咳……已经跟你爸说了。外公的愿望就是，你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老人的手突然从他掌中抽离，眼皮更加虚浮，“阿珍在下面等我……好久了，我也该去找她了。”
“爸！”
“外公！”
视线之内，老人的手垂落在床边，胸口再未起伏。
*
临近黄昏，天气突然阴沉，黑云从四方压下。景黎摸了摸背包，还好装了伞。
宣讲会在一个容纳一百人的中型会议室召开。景黎刚进门，便看到冉雨昕朝她挥手。她正在发放第一排的矿泉水和宣讲资料。
“冉冉，宣讲会不是五点开始吗？这会儿怎么没什么人？”景黎疑惑地看了眼时间。
“我悄悄跟你说，这个支教项目根本没人愿意去。”对方附在她耳边，低声解释。
“怎么回事？”景黎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次要去的是一个特别远的山区，京市的对口扶贫地。”冉雨昕见她眸中困惑不减，又补充道，“意思是条件很艰苦，比如交通不便利、住宿条件差这种。明白不？”
“也就是说，跟以前的青鸟志愿计划不一样？”景黎仔细回忆，“我记得青鸟项目里的几个学校是清大联系好的固定支教地点，长期合作，已经形成比较规范的支教体系了。”
“对，就是这个道理。现在这个项目的地点连我们学校都不了解，你说大家敢去吗？”冉雨昕将她拉至门外，“我偷偷跟你说，这个地方属于贫困地区，去了可是要吃不少苦的。”
“我了解了，谢谢冉冉。”景黎轻轻地抱了一下对方，回到会议室。
……
“各位同学下午好！很开心大家来参加本次的‘厚生·支教项目宣讲会’。”主持人是校办的行政老师，年纪看上去不大，但胜在气质沉稳。
景黎一边听着，一边朝四周扫视。会议室稀稀拉拉的，只坐了不到五十人。听冉雨昕说，这已经是第三次宣讲了，之前在另一个校区的效果不是很好。
看来事实的确如她所说，这次的支教项目下发得太突然，各种宣讲流程准备不充分。与其他项目相比，这个临时支教项目显然不受校方重视。
“各位同学，我希望大家能积极响应。相比之前的项目，这次的招募在专业和年级上会放宽很多，只要你有支教的想法并且通过我们的面试，你就是这个计划的一份子！我们期待你的加入！”
台下响起掌声，但起身报名的只有几个同学。
“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定要和家人商量哈！这周五前向校办邮箱提交报名表即可。”也许是无人响应的气氛过于尴尬，主持人柔声提醒。
景黎心事重重地垂下眸子。
从刚才的宣讲中，她大概了解了整个项目的内容：所有的支教志愿者在下学期开学前就会被集中送往支教地，完成一个学期的教学任务后，年底寒假时返校。
这就意味着，没有带队老师跟随，她们要靠自己度过一整个学期，去迎接未知的困难和挑战。
她，真的能忍受这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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