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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还众叛亲离？这是闹哪一出？你别演着演着假戏真做到最后真把我和长归一人一脚给蹬了！”
不眠山外，捂得严严实实的陆谅跟在捂得严严实实的楼衿昭身后喋喋不休。
“啧，说得跟我是什么负心汉似的，说了这次之后不会再想丢下你们了怎么还不信？”楼衿昭回头白了他一眼，一边小心地探看四周有没有来堵她的人，一边往燕长归的寝居去。
两人在不眠山连着三日没人搭理来访的各峰峰主，那群老不休再拉得下脸也被这几日的闭门羹气得不清，都挥挥袖子自己个儿生闷气去了。
此时深夜，山外早已没有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行不行啊？”陆谅回道。
“行行行。”楼衿昭无奈，“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外面风言风语地把我们仨决裂了的戏码唱得有声有色的，不好好利用一下我都嫌亏，姜无灼这几日都以关心我修为的借口试探你的态度了，你以为我拦着你不让你搭理他们是为了什么？”
陆谅脚步一顿：“所以你是故意想让别人以为我们关系已经破裂了？”
楼衿昭点头，传音：“姜无灼捏着我的小秘密，摆明了不会放我离开雪城，但我现在身边有你这个陆家新家主撑腰，就连他的悉心栽培的大徒弟前几日也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靠山这么硬，他一时半会儿不敢动手。但我和你交个底，决赛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一结束我就要离开雪城，姜无灼如果什么都不做我反而处于被动，我要让他以为我众叛亲离孤身一人，以为我是那夏末垂垂的孤蝉，自己是螳螂捕蝉，可实际上......我才是黄雀在后。”
到时候，那些秘密，那些被隐瞒了十六年的东西，她要姜无灼全部吐出来。
陆谅：“会不会太冒险？”
谁料楼衿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投资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了，陆少爷都没让我失望，我怎么会让自己失望？”
陆谅黑脸：“你拐着弯骂我是吧！？”
“嘻！”
眼见着已经猫进了燕长归的覆霜居，陆谅丝毫没有上次吃了好兄弟先知道楼衿昭要离开雪城的消息亏的意识，居然还想着先一步打探消息：
“不过你这都要离开雪城了都没和我说你到底要去哪儿啊？没地方去的话哥哥我大发慈悲分你陆氏半进宅子也不是不行。”
楼衿昭表情顿了顿，很快又恢复神色，含糊道：“不想骗你啊，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陆谅一听伸手就要拍她脑袋，楼衿昭眼疾手快捂住了头，飞快转移话题：“回尘送去之后的情况怎么样？”
回尘就是涌灵、混沌和纳凡合一时灵器的名字，楼衿昭早在制器大赛结束之后就让人把回尘送到她收容的被陆宽所害的散修出，让回尘帮助被魔气侵染的散修恢复原本的灵力。
陆谅回想今日收到的消息，道：“已有部分沾染魔气轻的修者恢复了神志，修为虽然大部分得从头来过，但好歹保住了条命，我这里还收到好几封写给你的感谢信你要不要——”
话头在楼衿昭推开燕长归院门的那一刻陡然止住。
眼前骤然扭曲的时空和雪色画面呼啸而来，他来不及把身前的楼衿昭拉到身后，唯有耳畔呼啸而过的尖锐风声宛若刀枪争鸣，好像有长鞭在耳畔噼啪炸开，皮肉绽开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恶狠的诘问。
——“楼衿昭，你可知错？”
那声音怒意冲天，扭曲到掩盖了本声的音色，但陆谅辨别得出来，那是姜无灼的。
陆谅呼吸一紧，感觉到刚被她拉住的人浑身一抖，像是被拉回了某个至暗且用不愿再回忆的往事，跨越时空的恐惧呼啸而来。
身前的人浑身僵硬，仿佛已经洞悉这声突如其来的诘问来自何时何地，十七岁的少女已经沉静的声音和八岁时稚嫩颤抖的声音重合。
她说
——“不知，无错。”
*
楼衿昭在听到八年前在思过崖听了无数遍的那句话时，就知道自己踏入了一片虚幻的过往里。
身旁的陆谅不见了，楼衿昭一个人站在皑皑茫茫的山色中，看着面前从极悦峰里走出来的幼小的自己，一只金蓝的梦蝶围绕着八岁的她翩跹，楼衿昭罕见地有些茫然。
回溯往事，一梦渡道。
这是渡梦道的法术。
楼衿昭在这个世间只认识两个会渡梦的人，一个是圣阁小师妹卿十七，另一个，叫宗驭。
眼下宗驭就在雪城，这是谁的手笔自然也不言而喻。
她知道宗驭有时候会帮卿十七渡梦，却很疑惑宗驭为什么会对燕长归用渡梦，更疑惑为什么这梦里的记忆......会是她？
渡梦其实没什么危险，她现在只是误入了燕长归的梦境，只要顺着记忆流逝看完梦里的一切，等到燕长归醒来就能脱身。
但眼下观看的对象是自己，楼衿昭怎么看怎么别扭。
山林寂静，天色暗沉，像是永远等不到破晓的光。
楼衿昭眼看见面前傻乎乎的姑娘撑着伞，哼着小调就往山下跑去，身后一只做工粗糙的小书包很瘪，似乎是知道自己的水平，所以只装了一本引气入体的书，书包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一起一伏，看起来像是和主人一样高兴。
楼衿昭忽然就意识到这是哪一天了，嘴角明显地坠了坠，伸手就像拎住与她擦身的小女孩的衣领。
她冷着脸：“不许去。”
可她的手却径直穿过了小女孩，指尖并没有碰到实物的触感，那小女孩对她的存在一无所觉，也于是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梦里。
楼衿昭肉眼可见地沉了脸，提步一声不吭地跟在八岁的自己身后。
明明脸色差得要死，却隔着时光紧紧盯着那瘦小的背影，似乎在心疼那小小的孩子。
“笨死了。”
“......谁稀罕去。”
“有什么好去的，学堂又冷又远，你好好呆在屋子里睡觉不行么，非要......”
十六岁的楼衿昭踩着前面那串小脚印亦步亦趋，嘴里嘀嘀咕咕将从前的自己骂个不停，说到一半却忽然挺住，似乎是意识到就算不去学堂也不会拥有睡懒觉的机会，索性闭了嘴，垂眸掩盖住自己眼里的情绪。
“等出去之后非把宗驭扒了皮，好端端地渡我的梦做什么。”
“多管闲事。”
楼衿昭换了个人骂，语气却随意得很，像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原本的失落。
耳畔的风静了一瞬，头顶不断飘落的雪也消失了，楼衿昭脚步一顿，后肩就抵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那人身上的冷意让人格外熟悉，楼衿昭回头，对上了一双诚恳的眼。
也就三天没见而已，上次见时她被池岁寒抱在怀里，这次见面，居然又是这样半抱的姿势。
她愣神，却忘了退开，她不懂池岁寒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懂为什么池岁寒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就听见他比目光还诚恳地开口：“抱歉，可能得辛苦楼老板扒我的皮了。”
楼衿昭花了两息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伸手摸了摸身后的人，确定他并非梦中之人而是和她一道进入了梦中后，满脸诧异：“你是渡主？”
池岁寒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躲闪。
给燕长归服下渡梦丹的人是池岁寒，他就成了在整个梦境里来去自如的渡主。
燕长归今日刚醒，或许明天就要去找楼衿昭要一个为什么离开雪城的解释。
但没什么会比让燕长归亲眼见到楼衿昭在雪城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更加直白有力。
所以池岁寒今夜就给燕长归渡梦，等人醒后，自然就会明白楼衿昭的苦衷，只要燕长归有点良心，就不会再去责怪楼衿昭为何要离他们而去。
可没想到陆谅和楼衿昭会那么巧来找燕长归，覆霜居拦不住池岁寒，却也从来不对楼衿昭和陆谅设防，所以他们猝不及防也被拉入了梦境。
池岁寒在感到楼衿昭进入梦境的那一瞬心惊，却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找她。
他知道这是楼衿昭在雪城最不好过的几段经历，他不否认自己取她记忆的卑劣。
给燕长归看，是想让他不要为了那些友情亲情去困住楼衿昭；他自己看，是想看着楼衿昭一点一点长大，把错过的都补上，把欺负过她的人都记住。
过去的伤痛，池岁寒愿意一点一点去缝补；伤过她的人，池岁寒愿意一个一个去料理。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楼衿昭第二次经历这些事，所以他一刻都不停地来了。
向她坦白认错也好，承受她的怒火也好，怎么样都好，只是不想要再让她独自面对这些了。
池岁寒承认，他给燕长归看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恶劣地想让他对楼衿昭愧疚的心理；但也无法否认，他现在很懊悔。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没考虑过后果，全靠一股心疼楼衿昭的疯劲，但等楼衿昭来了，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很害怕，害怕她因自己的记忆被人就这样拿去剖看而生气。
但面前的姑娘显然比他认为得更加大度，她好像只是惊讶了一瞬，然后一点都不意外地转过头，继续跟着已经跑远的小女孩，边走边安慰说：“我小时候没什么好事，一会儿别被吓到。”
池岁寒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没有因私自渡她为梦而怒火，没有质问为何不经允许就窥探她的记忆，只是满不在意又小心翼翼地提醒了这样一句话。
池岁寒愣在原地没跟上她的脚步，直到雪花又落在她的肩头，他才如梦初醒地走上前与她并肩执伞，轻声问：“你......只想说这个？”
大概是忐忑的情绪在这个人脸上太过违和，楼衿昭笑了一瞬，豁达道：“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池岁寒沉默着。
楼衿昭抬头看了眼明显往自己这边偏斜的伞，道：“虽然这些记忆挺不堪的，我也从没有和师兄说过，原本来的路上我还在愁要怎么委婉地和师兄说我实在是受不了姜无灼呢，现在你直接帮我把这些给他看了，是你当了恶人，我还省得费口舌。说不定师兄醒了之后心疼我还会发誓一辈子给我挣钱呢......总之，别担心，我不生气。”
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太少了，她怎么舍得生气。
明明自己心情不好还要反过来安抚他，池岁寒感觉心里塌了一小块，软软痛痛的，说不出滋味。
良久，他才说：“没有不堪。”
楼衿昭稍稍怔忪。
池岁寒又靠近了她一些，一字一顿：“我一辈子给你挣钱。”
楼衿昭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口道：“好啊，那你发誓。”
池岁寒看着她的发顶。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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