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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佟旭修也知道了这事。
佟明媚打趣他：“你不是叫人留意着了，怎么也没个声？”
佟旭修低着头，面有惭色，当时说得自大，现下又认识到自己渺小。
“只是来了许多天了，也不知道顾千松把人藏在哪儿了。”佟明媚也不是真的就一点也不在意，顾千松是个摸不透的怪人，她虽然不想叔叔婶婶跟着沾她的光，但也不想他们横死在异乡，更何况还有堂姐堂妹，她们素日也说不上有什么矛盾，只是合不来罢了。
魏奉山派了不少人手，顾千松的一举一动都在眼皮子底下，但他终日闭门不出，怕是早在他知道之前人就在别处什么地方看管着了。如此下去，恐怕也只是白耗时间。
正当魏奉山一筹莫展之际，商会大门口出现了个年轻人，开口就对门房说：“我知道那一家五口人在哪。”
门房赶紧把人领上去，郁郬检查一番，问了他姓名，心中立刻想起长壑的旧人。盘问之后，这青年却什么都不肯说，看着胆子不大，畏畏缩缩的，却道：“我要见……佟明媚。”
郁郬没办法，连忙将人领到魏奉山面前。
陈振祖比佟明媚大一些，但也不过才二十岁，在家中一向被宝贝着，这回一路尾随佟家人来到沪城是他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了。他全程目睹了顾千松的人将他们带走，又一路小跑着追着到饭店。
这几天陈振祖在商会附近乱转悠，听到守门的人谈起这桩事，心一横，鼓足勇气进来掺一脚。
他咽了口水，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明明自己是掌握信息的那一方，本该是占据主动地位，但在面前男人的审视下，还是不禁腿抖。
“你知道些什么？”魏奉山敲了敲桌子，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眼神却依旧犀利，不放过这青年的任何一个小动作。
陈振祖双手垂在裤子侧边，紧紧抓着夹棉的裤子，硬着头皮道：“我要见佟明媚，我只肯对她说。”
魏奉山冷笑一声，面上肌肉依旧严肃，他目光冰冷：“你家那个破酱油厂是不想开了？”
陈振祖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道？”他这段日子口袋里越来越紧张，吃得不好、睡得不好，面黄萎靡，吊着一口勇劲到这里，已经花费他大半的精神头了，听了这话，彷佛一瞬燃尽火苗的孔明灯，瘪下来落在地上。
他低头道：“我一路跟着佟家到沪城来，看到他们在商会门口想打听佟明媚的地址，但是被顾老板带走了。我便一路跟着。”
垂着脑袋的陈振祖看见男人的皮鞋刷得锃亮，一步一声到他跟前，他缩着脖子，生怕说错一个字，家里那间爷爷开创的酱油厂就要倒闭，毕竟他在沪城也呆了一段时间，晓得眼前这人的手段。
他一字一句地仔细交代自己知道的全部。
魏奉山听罢，给了郁郬一个眼神，郁郬会意，立刻交代下去。
陈振祖站在办公室中央，魏奉山望着窗外，他不死心地又小声求了一句：“能不能——让我见见佟明媚？”
窗外的天不阴不晴，云彩遮住大半阳光，天色发白，魏奉山收回视线，转身看向陈振祖。他神色不带半点起伏，下颌背光在阴影中更显硬朗的线条感，在这暖气很足的屋子里陈振祖感到不寒而栗，不断冒汗。
消息还是递到了宅邸，佟明媚听来人通传，吓了一跳，“陈振祖？”
“对，是这个名字。”
“魏奉山怎么说的？”
“二爷就派我来问问您，要不要见？”
佟明媚内心复杂，这人她曾经也勾搭过的，但他胆子太小，被养得很听家里的话，陈家在长壑也是很有头脸的人家，她那时候没有更好的选择时，吊了他蛮长一段时间，直到听到婶婶跟别人用贬损她的语气暗戳戳地炫耀：“可恨我那个侄女哟，小小年纪手段了得，我看呐，将来给酱油厂陈家的小公子做姨太太，那是一准的事。”她便不再有那心思。
佟明媚摆手：“不见。”
陈振祖在商会焦虑不安地等了许久，却只等到来人带回来的消息，“太太说她不想见你。”
他白着脸仓皇地搓手。
郁郬派出去的人也有了消息，他听了转头跟魏奉山禀告：“两间饭店没有任何异常，派出去的人扮作探亲进去登记住宿，整间都摸了一遍，不在那。”
魏奉山看着摊在桌上的地图若有所思，据陈振祖所说，顾千松一开始将人带到商会附近的饭店，过了几天，又将人转移走，详查的便是这两间。
大约是又悄悄地将人转走了，陈振祖也不是专业做盯梢的，他没看见很正常。魏奉山望着两个地点若有所思，很明显，是往沪城中心之外藏，他手一动，标了几个地点，顾千松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他指着自己圈出来的地方，对郁郬道：“查查这些地方。”
“是。”郁郬欲将地图卷起来，魏奉山忽出手拦住他，“慢着。”
郁郬一顿，见魏奉山拿起钢笔重新圈了一块地方，那是沪郊，没有开发的商业地带，并没有饭店一类的场所，他刚要发问，但及时想起来顾家是深耕沪城传承百年的老家族了，在沪郊有不少田地庄子，疑问消散，只应道：“是。”
顾千松绝是不会想到竟然还有陈振祖这个人的存在，他一改多日闭门不出的作息，午后去了一趟老宅。下人们见到他都非常高兴，纷纷都说：“少爷真是纯孝。”接着，又都在心里惋惜老爷、夫人没有福气，这么好的儿子，在外、在内都没得挑的，若是他们没有那年一场灾祸，如今在沪城这个年纪的人当中，一定是最得意的一号人物。
“少爷的脸怎么了？”下人注意到他脸上有还没消下去的青色，眼眶骨的位置更是圆圆一圈。他们终日在这深宅，和顾父顾母一样与世隔绝，对于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顾千松笑笑，一副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道：“无事。你们忙，我陪陪父亲母亲。”
“是，少爷。”
下人退了下去，留下顾家一家三口。顾千松将两个轮椅挨着并排推到一起，自己则半蹲下来，他半仰望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就像许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小，真心地敬爱仰慕爸爸妈妈。
他拿起案几上的水果刀和苹果，认真地削起苹果来，他的手指纤长，做这种动作也十分优雅，水果刀薄薄的刀刃在他的手下无比灵巧，桌上落下一圈一圈完整的苹果皮。
顾父顾母多食用泥状的食物，还要定期到教会医院打营养针。顾千松只耐着心思将苹果切成了丁状，喂给顾父顾母吃的时候姿态还是一贯的斯文儒雅，但两个人多半时候不会自主咀嚼连，吞咽也费劲，塞得多了，小的苹果块便从他们的口中滚落。
顾千松毫不在意，他目光温柔，“父亲母亲，请吃水果。”顾老爷和夫人排排坐着，呆滞的目光出现孩童一般的惧色，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声。
“父亲母亲，儿子一直按照你们的心意活着，读书写字，从商从利，为顾家谋声名，儿子做得一直都很好。”他手下不停，动作甚至急迫了些，要将桌上两个苹果都切成块，塞到两位双亲的口中。
“儿子想再任性一回。”顾千松将最后的苹果块塞进父亲的嘴里，眼看要立马从他口中吐出来，忙捂住他口鼻，顾老爷呜呜几声，脸色渐渐涨红，顾千松轻笑一声，放开了他。
手上沾了恶心的口水，顾千松起身一边拿起帕子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没一根手指，一边叫下人过来，阳光从大片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宁静美好。下人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只觉自家的少爷芝兰玉树，怎么看怎么好。
“我还有事先走了，父亲母亲交给你了。”
“是是是，少爷你忙。”下人乐呵呵地笑着，直待目送着他出了门，才转身到顾老爷和夫人面前，这一看，险些惊叫出声，两个人的口腔中皆塞得满满当当，嘴角挂着口水，身上也散落了不少苹果丁，顾夫人的眼角还红红的，有一行泪已经干涸。
顾千松回到凤璇路1号，老仆便来报告：“信送出去了。”
他点头，着急去沐浴净身，换一身衣裳，因为晚上要会客。
信是直接送到佟明媚那个宅邸的，她总感觉今天魏奉山就能得到叔叔婶婶的消息，满心眼地想着使什么心计把人打发回去，忽然收到一封没署名的信件。
直觉告诉她，只可能是顾千松。打开一看，真叫她给猜对了，虽然内容中也没署名，但对方邀请她去凤璇路1号。
佟明媚太阳穴隐隐作痛，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从前招惹过的男人都挑这一天找她麻烦啊。她烦了一会，那地方去不得，不说她现在又恢复了魏太太的身份，就光看穿了顾千松那个人的真面孔，都不敢再挨着他了。
佟明媚叹气，带着信去商会找魏奉山。
陈振祖从商会的楼上下来，在院门前徘徊半天也舍不得走，正当他挨着守门的白眼畏畏缩缩往后躲时，有一辆汽车开进来。
他亲眼见着那些看人下菜的守卫换了一副友善讨好的嘴脸，又亲眼看到那汽车上走下来一个娉婷明艳的美人，只有侧脸和身影，他却笃定，是佟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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