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里这一觉睡了很久,有时候一些教人担心的琐事会把她稍稍拉近清醒的边界,但是很快更沉重的睡意就占了上风。最后是夏味的哭声把她惊醒的,诺里难过地睁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她感觉自己躺在一块硬邦邦的铁板上面,周围冰冷潮湿。
随着对黑暗的习惯,能够看见一点环境了,她们好像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这个空间狭小,很冷,地上渗入了一些水,积了浅浅的一层。夏味就抱着膝盖坐在边上,她把脸埋进两膝之间,发出细细的哭声。
诺里想要起身说话,她刚刚用力,就被一阵疼痛感打败了。难道我瘫痪了吗?这个可怕的念头流窜进脑袋,登时出了一层冷汗。她想要发声,喉咙里又出不了声音。
夏味注意她清醒过来,急忙抹掉眼泪过来仔细查看她,“诺里没事的,我会保护我们两个,我们都会没事的。”
诺里缓慢地转头,看了看周围,试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在哪里?”
“在海里。”这个声音是朱诺的,他阴沉着脸,站在另一边,随着他轻微的动作,黑暗里亮起微光,他手里拿着一根管状发光体。“橘吉那个贱人……她死定了,等我回去,我一定要让橘氏付出代价!”
夏味和诺里对他咬牙切齿的模样都不大放在心上,她们见过不少对橘吉有冤仇的人了。
“幸亏这个登陆器是浮空鬼岛的,它的模块化设计救了我们一命。破损的区域会迅速自动生成补充新的模块,封闭区域空间,所以我们才没摔死,也没被水压压扁。”夏味的补充更有用一些,也稍稍分散了诺里的注意,对浮空鬼岛的好奇降低了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但是朱诺的表情没有丝毫好转,他的怒气里还带着些冰冷的嘲讽,“她没救了。”他是对着夏味说的,“这个小公主要不行了,我们最好现在就把她扔出去,节省原本就不多的氧气和能源。”
夏味的表情很惊悚,“你……你在说些什么?她是我们的同学,虽然不是同一组的,但是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朱诺冷笑,“你应该也明白,她伤得很重,而且她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脆弱得一塌糊涂。就算她的伤势能好转,也绝对活不过感染。我们现在处在禁区,你还记得吧?”
夏味颤抖着遮挡在诺里前面,“我绝对不允许,你休想。”
“听着金丝雀,我不管你是金氏的什么人,我不在乎,也不会像别人一样,碍着金莱的面子谦让着你。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我只在乎一件事,就是活下来。我还需要一个机械师,虽然现在我在三个人里拥有最多的生存资料,但是难说会有不时之需,我会带一个备用的机械师。”
夏味也回报以冷笑,“别想了,我才不上当。你把诺里抛下,以后也会这样对待我。”
朱诺逼近了两步,“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夏味绝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无法反抗他,朱诺现在这副模样在她心里活生生变成了一个魔鬼。她只能发出一声泣音,扑到诺里胸前。
诺里被撞得痛哼了一声,微微低头看着身上趴着的夏味,“你没有能联络大部队的方法,我们现在也被海潮冲到不知道哪里了,所以只能耗下去。但是消耗也是有极限的,你如果赌自己的运气,恐怕获救的可能很小。但是机械师能想到办法,能救我们三个人。”
朱诺并没有马上被她说的打动,依然很嘲讽,“那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拯救我们吗?”
诺里挣扎着起来。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个登陆舱残余部分组成的密闭空间很狭小,对于站立的三个人还好,但是如果在里面生活,那会非常不便。她就着朱诺手里的光亮,围绕着边角走了一圈,最后气喘吁吁地坐下。
“虽然坠落的时候,我没多少的记忆了,但是登陆舱被炸成两截,残骸肯定应该是不规则形状,但现在我们处在一个方形的规整空间里,所以……”
朱诺不耐烦地打断她,“都是因为浮空鬼岛的模块化设计,连我这个指挥官都知道,你还有什么新鲜的吗?”
“你会驾驶它吗?”
朱诺瞪着她,“难道你会?”
“我可以……试试。”
朱诺摆了摆手,“你去啊,我看看你怎样试试。”
诺里跟夏味耳语,“你找过控制台吗?”
夏味的表情可不算晴朗,“这里不会有控制面板的,这只是浮空鬼岛的一个小部分,你见过一个细胞能有中枢神经吗?”
“它靠什么驱动?它在行进是吗?”
“……我们不知道,我觉得它本身没有动力,只是有一道被动指令,让它破损时马上自我修补。”
“只要它能够接受指令,那一定有智能系统。”
夏味欲言又止,她把诺里拉到角落里,不想教朱诺听见的样子。“这就是另一个问题,我们……两个都不擅长软体编写。虽然这一般都是内勤机械师的工作范围,但是……金莱很擅长软体,他总是先给做完了。或者金氏自己就有工程师团队,所以我……”
诺里打断她,“就算我们不行,朱诺就更不行了,暂时还不用怕。”
“是的,暂时。现在我们的生存问题还没迫在眉睫,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会把我们当成负担。”
诺里心里非常明白,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尽快地掌握这个残余模块,但是她仔细摸索了半天,没有发现这个滑溜溜的立方体有一丝缝隙,它看起来……仿佛原本就是一块实体金属。
到最后她就只能累得坐在地上喘气,朱诺则站在边上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样了,两个伟大的机械师?”
我要死了。诺里很想说这句话,湿漉漉的战斗服套在身上,特别是贴在伤口的表面,使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直瑟瑟作痛。最深的一道伤口在背上,现在倒不太痛了,但她不敢去看,在臆想里那个地方好像一直在渗出血液。
“没有救了。”诺里有点绝望地自言自语,“不如我们现在躺下来,节省一点力量和氧气。”
朱诺冷哼一声,“那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们两个会呼吸的废物?”
“你打算怎么办?”诺里开始自暴自弃,“我们死了,你要守着两具不停腐烂的尸体,呆在这个密闭小空间里吗?”
朱诺被噎住了,“我……我真是没想到,我以为你只是个一般般的废物小公主,原来你怼人的嘴上功夫还挺凌厉。”
诺里躺在地上,先是大脑里面一片空白,然后她的思绪开始水一样胡乱流淌,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在她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妙澜.梵女士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慈母的角色,除了她被没干过的农活儿折磨得快疯了的时候。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起先是妙澜.梵女士开始用犹豫又担忧的眼光看着她,然后变成了试探性的打量,她好像默默地下了什么决心。她去和东莱先生商量过,但那时的东莱先生的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诺里在他眼里不再单纯地是个人类幼崽,越发向实验室产物靠近,所以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一天早上,时间还非常早,天色昏暗。妙澜.梵女士带着小诺里去到了东9区与西区相连接的诊所,这里拥有东区唯一的一台医疗舱。她跟医师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后,医师不可置信地看向诺里。
“就是她?”医师是一个东西两区混血青年,他望着站在地上小小的诺里,实在无法理解妙澜.梵女士的要求。
“对,求你了。”妙澜.梵女士两眼含着泪,忍痛下定了决心。
诺里躺上了医疗舱,好奇地看着玻璃舱门封闭。医师站在操作面板前,他将两手通过模拟影像匹配上电子神经元,连接上舱内的电子机械手。诺里被喷雾麻醉了,她模模糊糊的沉浸在半梦和半醒之间,朦胧眼光看见激光线剖开了自己,电子手从腹腔里掏出了一小团血淋淋的东西……
过程并不痛苦,但之后的伤口愈合过程非常痛苦。东9区没有高效的生物凝胶,那个硕大的伤口使诺里差点死了,她躺了很多天,因为一直没去上课,丘英.谢尔士奇怪地找上门来,来了一次糟糕的家访。他看见诺里的模样,当时气得发疯,和妙澜.梵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口头对战。幸亏那一天东莱不在家,不然很可能拿□□把联邦最有名的机械师击毙。
那一天对于诺里也已经相当模糊了,但她记得丘英老师唯一一次失去理智,冲人怒吼:
“你做了些什么?你有把她当做人类看待吗?”
妙澜.梵女士也露出了人生里唯一一次气到狰狞的模样,她大吼大叫着回复,“我当然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而且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我亲手制造了她,我完全了解她珍贵的价值,她……说她是一件国宝也不为过。”
“她是一个人!”丘英眼珠怒瞪,两只大手紧紧掐住妙澜.梵的肩膀,摇晃着她。“她不是什么品种珍惜的动物!那些烂到骨子里的皇室,才会对他们的珍惜小宠物进行节育手术。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妙澜.梵先收拾住情绪,她用平时都没有的冷静态度回答:“我比你更具备发言权,丘英少将。如果她被这片土地束缚住,决定就这么隐姓埋名、平平常常地活过一生,那是莫大的损失!是无数付出精力和生命的研究员的巨大损失,是世界的损失。”
“我看世界没什么意见。”丘英冷笑,“我还能看出来,最遗憾的是你。怎么了,后悔当初抛弃所有,离开帝都的决定了?你可以走,你是个自由的成年人了。但是不要操控诺里,你不能剥夺她选择的权利。”
“……她现在看不到整个世界多么宏大绝美,需要我替她做决定。”
丘英放开她,气冲冲地把诺里卷在床单里,抱在怀中,“你虽然是监护人,但是你并不是完全拥有她。鉴于你对这个儿童做出的严重伤害,我现在要剥夺你的监护权。”
这个行为惊呆了妙澜.梵,她一时愣愣地看着丘英将人抱出门去,直到了门口,她才回过神来,想扑上去抢夺,但是又顾及到诺里的伤口,而且丘英那条亮闪闪的机械手紧紧护在床单外层,也让她毫无办法。
之后的一段日子,诺里一直住在丘英.谢尔士的居所里。甚至往后的许多年,她也时不时在这里住几天,妙澜.梵女士和丘英老师好像默认了某种协议的达成。
丘英老师宅得厉害,他能整月地不出门,就缩在工作台上制图。诺里经常站在旁边,默默地看他画了删,删了画,在屏幕上一刻不停歇地工作,当她好奇地问:“老师,你在画什么?”的时候,丘英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里醒来。
他转动僵硬的颈子,咔嚓咔嚓地转向诺里的方向,“我不是在画什么,我在构思。”他点开草图垃圾箱,里面铺展满了屏幕,潦草的线条像是某种艺术品的臆想。“所有想法都是从这几根线开始的……当然,我是指它们从大脑里诞生后,走向现实的过程。”
诺里垫高脚尖,想要更加看清那片屏幕上的线条,但是这扯痛了她正在愈合的伤口,她只好伸长脖子。丘英把她抱到膝盖上,“其实机械师的设计道路上充满了悖论,诺里。以前我有很多想法,在行军的路途当中,还有战事间隙。我有一大堆凭空产生出来的原型机构想,我总想着有朝一日退伍之后,有大把闲散时间的时候,把它们全部一一实现。但是现在……我有的是时间了,却没有激情,也没有想法了。”
丘英有点挫败地丢下电子笔,“大多数时候,我只能坚持到草图阶段。等我想具象化地表现时,构想就像燃尽的火柴,生命力渐渐熄灭了。”
诺里那时候太小了,并不太能明白他表达的意思。
丘英的生活可以说枯燥又孤僻。他没有几个朋友,经常闭门不出,如果不上课,可能几天也不说话。但是诺里很喜欢跟这个善于伪装成哑巴的老师在一起,她赖在小学会和秋英宅邸的时间,比在家里的还多。不过他依旧还是有一两个好朋友的,其中之一还是个金眼瑞亚人。诺里印象里比较深刻,因为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瑞亚人,着实吓了一跳。
他浑身都是蓝色,那种蓝很难描述出来,就好像……不是属于光谱上的颜色。他是个雄性,从身形和面部轮廓上能分辨出来。体态壮硕,背后装置着巨大的呼吸器……很长时间后,诺里才知道这个根本不是呼吸器。
“克迪利亚!”秋英见到他露出了惊喜的神态,这种态度转变也令诺里吃惊,要知道惊喜的神情在丘英脸上,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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