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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听雪端着安神汤走进母亲院落,宴席上母亲沉着脸不发一言,下了马车便直接回了房间,她实在有些担忧。
只是未等靠近房间,父母二人争执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鱼言哲,今日宴席你为何不反驳陛下的意思,你头上那顶乌纱帽便让你如此留恋吗?漠北求娶的是公主,他舍不得嫁女儿,便能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了吗?”
父亲似是劝慰了两句,母亲声音小了许多,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哽咽。
“漠北那是什么地方啊?土地贫瘠,教化未开,更有甚者还传闻啖人肉饮人血,听雪她自小金尊玉贵,被娇养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般苦。”
昏黄灯光下鱼言哲的头发更花白了几分,声音也染上了一丝苦涩,“我何尝不知道听雪受了委屈,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能不心疼吗?”
“可今日这局面是我说两句话便能解决的吗?陛下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听雪代替公主和亲。”
鱼言哲伸手抹了把眼角,声音竟也带上了一丝哽咽,“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害了她,若不是陛下忌惮我,何至于拿她婚事作伐。”
母亲拿着帕子掩面痛哭,“也怪我,将她教导得太过出挑,却未曾教她藏拙。”
泠泠月光下,鱼听雪的身影也带上了几分萧瑟,她不由苦笑一声。
今日之宴,分明就是冲鱼家而来,哪怕她是个疯子傻子,陛下也是会将她嫁往漠北和亲。也不见得是有多疼惜公主,而是在敲打父亲,也防范了父亲权势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母亲呜咽的哭声像颗石子敲打在鱼听雪心口,密密麻麻地泛着疼,她不敢再多待,急忙转身出了院子。
端着盘子的手骨节泛白,一晚上的委屈此刻再也憋不住,尽数化作泪水滴答进碗里,溅起朵朵涟漪。
她从未想过要远嫁漠北,可命运似乎就是如此捉弄人。
心里实在烦闷得紧,索性回房换了身男子衣衫,带着山奈从府内角落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人人都道丞相嫡长女是儒雅持重,极重礼仪规矩的大家闺秀,可鲜少有人知晓,她也有离经叛道的时候。
城内并无宵禁,加之临近元宵,即便此时已入夜,街上依旧灯火通明。盏盏灯笼高挂枝头,地面树影婆娑,行人络绎不绝,摊贩林立。
“小姐,今天入宫发生了什么事吗?夫人回来便沉着脸,连小姐你也是闷闷不乐,”山奈作一副小厮打扮,亦步亦趋跟在鱼听雪身后。
虽然她表面依旧笑意盈盈,但山奈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知晓她只有心情不好了才会换身装扮偷溜出府。
鱼听雪伫立在贩卖面具的摊子前,拿起一个狐狸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下,“陛下特封我为昭宁公主,前往漠北和亲。”
“什么?”山奈震惊出声,引得附近行人纷纷侧目。
“可宫里分明就有公主,为何要小姐你去和亲?”山奈声音压低了两分,却还是难掩怒气。
鱼听雪急忙付过银钱,拉着她走入人群洪流,点了点她的脑袋。
“哪来为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话出口她自己却是想笑,什么雷霆雨露,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
“走吧,去找青音。”
语罢率先戴上面具挤进人群,山奈气得跺脚,却只能认命跟上。
因着漠北使臣的来访,连带着醉春楼的生意都好了几分,往日她一进来便有姑娘围上来,今日却都走到一楼中央了,仍旧没人注意到她。
正想直接上二楼时,转身却与一名酒气熏天的男子撞在了一起,鱼听雪倒退几步撞在柱子上,一声闷哼,男子口齿不清,张嘴就骂。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撞老子,不知道老子是谁吗?”
说着摇摇晃晃地就要一巴掌扇下来,鱼听雪闪身躲过,一脸晦气地拂了拂衣袖,不欲与他纠缠。
可男子并不想放过她,见她欲走,竟伸手去扯她的衣袖,“今日不给老子跪下赔礼道歉,这事就没完!”
“拿开你的脏手,再碰我一下,剁了他,”鱼听雪神情愈冷,似在看着一团脏污。
“你快放开我家公子,”山奈急忙去扒男子的胳膊,却是徒劳。
“公子?”男子闻言似来了精神,努力瞪大了眼睛去瞅鱼听雪,见她竟是个模样十分俊俏的小公子,瞬间像饿狼碰到了小羊。
“呦,小公子身段真不赖,要是答应和老子喝顿酒,那就放过你,如何?”
鱼听雪闻言愈发反胃,却拿他没办法,只得给山奈使眼色让她去找老鸨。山奈恨恨瞪男子一眼,急忙去找人。
不同于鱼听雪的狼狈,二楼阑干处的拓拔晗格外潇洒恣意,提着壶酒自斟自饮,欣赏着楼下的闹剧。
一旁的青衣女子却神色焦急,眼看鱼听雪就要招架不住,急忙跑下楼挡在两人中间,“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您看可否给我两分薄面,放过这位小公子?”
“青音,这事跟你没关系,”鱼听雪又将青衣女子拉到身后,冷冷睨着男子,“我今日倒是要看看,你能将我如何?”
鱼听雪不再刻意压制气场,独属于百年世族底蕴的上位者气势自然流露,男子竟有瞬间呆滞。
这,这清瘦男子的眼神竟与他见到的那些官老爷一般吓人!
但他此刻骑虎难下,还是硬着头皮去拉扯她。
突然一柄匕首破空而来,恰好刺进男子手腕,男子吃痛惨叫,紧接着一道身影从二楼飞掠而下,一脚踹在男子胸口,男子轰然倒下,惨叫连连。
拓拔晗一脚踩在男子胸口,一手拔出匕首靠近他,笑眯眯开口:“你看本王长得怎么样?本王陪你喝酒如何?”
鱼听雪一看是拓拔晗,心道糟糕,她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幸好自己戴了面具,否则被认出来,颜面何存?
拓拔晗突然歪头瞥了她一眼,似是好奇多俊俏的男子才能男女通吃,可惜只看到了一副狐狸面具。
“青音,咱们先走吧,”她往后躲了躲,避开他探究的眼神,趁人都在看热闹,拽着青音上了二楼,躲进她房间。
青音在醉春楼处境并不好,是以房间也较为僻静,关上门便将外面的嘈杂尽数隔绝。
“鱼姑娘今日找我有事?”青音倒了盏茶推到她面前,倒也并不担心拓拔晗如何收场。
她们二人相识多年,彼时她初来乍到,被人当街羞辱,是鱼听雪替她出头,事后得知自己的身份,也不嫌弃,偶尔还会来看看她。
倒像是交浅言深的知己。
鱼听雪却不喝茶,苦笑着问:“有酒吗?”
青音点点头,从柜子里抱出一小坛酒,推到她面前,鱼听雪仰头喝了一口,闷闷地不说话。
“是因为你要和亲的事?”
鱼听雪惊讶地看她一眼,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音不自在地将头发挽到耳后,又替她倒了杯酒,“听楼里客人讲的,说丞相之女被封公主,不日便要远上漠北去和亲。”
鱼听雪趴在桌子上,全然没了外人面前的闺秀做派,有时她觉得待在这里才是最舒服的时候,没了那些礼教规矩束缚,想如何便如何。
“你是觉得漠北贫瘠,民风野蛮,自己适应不了?”
鱼听雪没答话,起身走到窗户旁,凭栏远眺。入目满是上京城的繁盛景象,宏伟悠久的红墙金黄琉璃瓦古建筑,人声鼎沸的大街小巷。
腻了吗?不腻。
可累吗?累。
朔风扑面而来,夹着几分冬日的寒气,她昏沉的脑子略微清醒,话也被吹得断断续续,青音却听得格外清晰。
“是,但也不全对。”
“我出身百年世族,五岁启蒙,七岁读史,凡兄长所学,我皆有所涉猎,家族亦从不因我是女子而对我多加约束。我曾一度以为即使自己不能像男子一样征战沙场、沉浮宦海,却总是能替自己的一生做主的。”
她自嘲般摇头轻笑,眼睛酸涩。
“可今日我才知道,我与这世间女子并无两样,不过都是一群被别人捏在手心的可怜虫罢了。”
“命若浮萍无定根,哪堪雨打风吹去。”
“青音,你我不过都是这世间浮萍,风吹到哪,就得在哪落子生根。”
屋子里静极,只有烧得通红的炉火爆出的“噼啪”声,青音心底暗叹一声。
女子命若浮萍这道理,她自小便已切身体会,可西楚贵女鱼听雪,又哪里能懂得呢?
但是这日子总要过下去,这局面总要有人去扭转,不是吗?
青音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于窗前,冷眼瞧着上京的盛世之景。
“听雪,你知道吗?我母亲其实是漠北人。”
鱼听雪转头看她一眼,这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过往。
“我幼时随母亲生活在漠北,那里与中原的富庶不同,物资匮乏,基本靠抢,”她看着鱼听雪震惊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很不可思议吧。”
鱼听雪的唇微微抿了起来,中原之所以对漠北有偏见,就是因为那里崇尚武力,不再把礼仪规矩奉为圭臬。近些年虽然已经好很多,但漠北人骨子里的野蛮始终存在。
“中原士子不愿入漠北为官,可漠北的教化、治理却仍旧需要读书人。听雪,我讲这些并非劝你如何,而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漠北将是你一展抱负的最佳战场。”
青音转身看着她,眼神诚挚,声音温和而有力,“而天下女子所面临的困境、不公,都需要一个上位者来自上而下地抗争。”
“而你鱼听雪,可以是这个人。”
鱼听雪有一瞬间的愣怔,似是第一次认识她,原来谦和解意的青音也能字字珠玑。
她轻“嗯”一声,沉默下来。
***
鱼听雪走后,拓拔晗推门进来,可直到他坐下,青音都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敲了敲桌子,青音猛然回过神来。
“殿下,”青音站起身,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纸,恭敬放到拓拔晗手中。
他展开一看,赫然正是西楚重臣的各种信息,他叠了起来放到胸口,随口赞道:“做的不错。”
“刚刚那是何人?”
“是……丞相之女鱼听雪,”青音思忖半晌,最终如是说道。
拓拔晗的表情僵了一瞬,神色莫名。
看着规矩古板至极的鱼听雪,竟然也好这一口?
青音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但也无心去解释,只是略带沉吟道。
“殿下,如果能将鱼听雪收为己用,来日必有大助。”
拓拔晗古怪睨她一眼,一言不发,从窗户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