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伏芊扪心自问，她这会儿倒的确不怕。她对于恐惧的反应素来慢，何况她才刚死过一次，正是摆烂状态。
不过，想到现下她是在所谓的世界做任务，以及这会儿还用了新的身体——
假装自己是个演员这会儿需得发挥演技，对上面前小朋友的眼神，伏芊问：“你是谁？”
这具身体之前肯定也哭过，这会儿声音里还带了点颤抖的鼻音。
心神转念，又故意看上去欲盖弥彰地补充，看上去很有骨气：“我不怕你。你就是要杀我，我也不怕。”
她要是个成年人，说不怕自然是轻描淡写，但换成现在这情境，说不怕便是小姑娘在强自镇定，不甘示弱了。
至少，看在对面贵气少年的眼里是这样，他不由又是一声轻笑：“还有几分胆色。”
漏网之鱼，却像是难得遇到的有趣玩意儿。他打量了对方一番，皮肤细嫩白净，衣着服饰虽不算多名贵，但细节之处可见是个在家里受宠的，加之年岁也对得上。
“你可是伏宏的女儿？”
伏芊还没来得及接受原身记忆，不知身份，虽然对方提到的人似乎跟她同姓，但并不笃定。
突然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脑仁儿一疼，随即一堆记忆齐刷刷涌现，脑海中瞬间翻腾倒海似的，让她脸色不由变了变。
61小声道：“宿主宿主，我把记忆灌给你了。”隐约有些邀功，系统觉得自己这么做非常及时。
这个憨憨，伏芊：“…谢谢你啊。”
61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客气，宿主。”
伏芊无奈，这傻孩子，不由生出一种系统似乎太单纯的感想来。
幸好小孩子记忆不算太多，刺痛一瞬间也就罢了。
“不是么？”见小姑娘身份被叫破时的脸色一白，神色仓皇又装作坚强，想是不敢承认了。凤飞语倒也不必她非得回答，他心中有数。
伏芊没什么不敢承认的，红着眼睛道：“伏宏是我爹，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伏芊。我爹是大将军，我是大将军的女儿，你要杀就杀。”
她突然朝地上这具身体的爹娘尸身扑去，颤抖着叫了声爹娘。
似是明悟面前这些人想来就是罪魁祸首了，复又转身红着眼睛瞪看少年，一字一顿道：“你们既然已经杀了我爹我娘还有家中下人，现在再多杀一个我又有何不可？杀了我吧！”
凤飞语愣了愣。面前这八九岁的小姑娘，分明害怕得要命，却不想有着一身傲骨。
“素闻伏将军高义，果然也是虎父无犬女。”
“你误会了。”转个念，当即颠倒黑白，凤飞语惋惜道：“我接到消息知晓有人欲对伏将军不利，因此带人来救，不成想还是迟了一步。所以，我怎会杀你？”
“我素来敬佩伏将军为人，也曾同伏将军有旧，伏将军虽已遇难，照拂他的后人，我却义不容辞。”
少年朝面前比他小了几岁的小姑娘伸手，“你可愿同我走？”
面对少年的邀请，满脸泪痕的小姑娘不为所动。
对于他的话，她似乎并不相信，闻言看他良久，认真问：“你真不是我的仇人？”
凤飞语：“不是。我并没有杀你爹娘。”
面前的小姑娘垂眸，眼睫上还有泪珠，好一会儿，她抬头，慢慢将手放到少年掌中。
少年牵着她站到一边，看了身边人一眼。立时有人上前处理尸体。
凤飞语带来的人将府中的尸首都敛到这一处。
贵气的少年偏脸看向牵着的小姑娘，掌中握着的小小手掌有些冰凉：
“你爹娘还有家中下人的后事，你想如何处理？我让他们在府上挂上白幡，再请人来念经超度亡魂如何？你家里可还有旁的什么人或是亲戚？”
伏芊沉默半晌：“哪还有什么人，伏家只有我一个了。”她抬眼，“可以借用你的火把吗？”
少年颌首，身后一人将手中火把递给伏芊。伏芊摇摇头，并不接，又问：“有油吗？”
凤飞语眉头微动，“你想做什么？”
伏芊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凛然而坚毅的神色：“麻烦你们，帮我把这里烧了吧。”
凤飞语不禁错愕：“你爹娘的尸身……”
伏芊摇摇头，一张脸惨白，目光盯着前面某处虚空，语气轻飘飘道：“人只能活一次，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前一天还热热闹闹的，谁知道转眼便遭遇这灭顶之灾，我伏家几十条人命…”
原身的感情还有残留，说到这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淌下。
伏芊狠狠抹了一把泪：“只要我活着，他们便在我心里活着。这就够了。”
凤飞语细细看她几眼，心下忍不住有两分激赏。顿了顿，他冲身边人点点头。
所有的一切，终究是湮灭于这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火光冲天，浓烟轶入黑夜，仿佛同浓稠的墨色混为了一体。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牵着手逐渐远去。
“不再回头看看么？”
“…不用了。没什么好看的。”
少年道：“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奇怪得很。”
“对了，我是南王世子，凤飞语。”
＊
春光明媚。
官道上，一队护院装扮的人马护拥着一辆马车驰过。
中间的马车车顶如盖，车壁上饰有半朵红莲，拉车的四匹神驹膘肥体壮，赶车的两名车把式沉默寡言却目露精光，看着便不好相与。
马车里面则布置得舒适奢华，有着淡淡的檀香，有细微的刀刻声传出。
凤飞语一手撑桌，饶有兴致看着另一边坐着的人。
一身素白，神情冷淡的小姑娘正半垂着眼，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在木牌上一笔一划雕刻。
冷不防，力道没控制好，手下的小刀错了位置伤到手指，血珠从伤口浸出。
凤飞语神色一顿：“你没事吧？”
小姑娘伏芊蹙眉将手指在嘴里含了含，脑海里懊恼骂了句脏话。
61关怀道：“很疼吗，宿主？”
同宿主绑定以来，61这个系统就像个好奇宝宝，除了熟悉系统手册，努力提高系统水平，平时就想跟宿主亲近说说话，遇到不懂的就想追究到底。
伏芊一向不喜欢疼，受伤容易暴躁：“疼疼疼，烦死了。”
61在系统空间扭着圆滚滚的身子，想到之前学到的：“61帮宿主吹吹吧，不疼了不疼了……”
这小傻瓜。
“好吧，谢谢你。”伏芊不由想笑。
面上却不显，她摇头，回应凤飞语说：“没事。”
那天让凤飞语的手下帮忙把原身的家连同死去的亲人尸身都用火埋葬后，伏芊便跟在了凤飞语的身边。
虽说大火烧了省事，但伏芊毕竟用了原身的身体，在这个世界里，别人看来，她便是原身。
要说完全事不关己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伏芊认为也没必要那样去撇开，有些该做的事情能做一点是一点。何况，她有一个任务要完成。
父母新丧，坟茔也无。
伏芊想了想，决定还是亲手替这具身体的爹娘做个牌位，再替其余人做个长生牌。
做好了她就带在身边，日后逢年过节祭拜柱香，多少也算聊表心意。
她用了原身的身体，到底也受了一些原身残存的情绪的影响。
因此这半个多月，每日她多数时间都是待在马车上，用从凤飞语那里借来的小刀雕刻灵牌。
凤飞语原本带了个贴身伺候的侍女，不过近来侍女总被他赶下车去骑马。
他自己倒总是待在马车上，要么看书，要么便跟伏芊说说话，或是静静看她刻灵牌。
凤飞语那晚一时兴起将人带走。
他本以为过不了两日，自己就会厌烦，不过对方自从跟着他走，便一直很乖巧，或者该说是泰然自若才对。
除去那一晚，凤飞语便没见过伏芊再哭过。
哪怕是刚失去亲人，这小丫头竟然也稳得住，也不需要他费心费力安抚或是做什么，算得讨人喜欢。因此他便坚定下来将人带回去了。
伏芊正待继续，旁边却有另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手握住。
伏芊抬眼，凤飞语正用干净的手帕替她把手指擦干净：“一个女孩子家，怎能过得如此粗陋。”
擦净后，又取了旁边的药粉细细撒了些，药是好药，只是这一下仿佛又割一次手指一样疼，伏芊不由想躲。
偏偏凤飞语捏着她手不放，看她一眼：“忍着。”
似一副稳重又可靠的兄长模样。
伏芊垂眼。
凤飞语看她沉默不语，垂眸帮她把手指包好：“先别刻了，左右你也刻得差不多了，歇上半日再继续吧。”
伏芊顿了顿：“嗯。谢谢你。”
凤飞语笑了下，重又在对面靠了歪坐着，拨了拨自己左手大拇指戴的一枚墨玉扳指：“同我这般客气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么，你爹于我有恩，照拂你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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