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放冷眉一沉:“你说什么?”
谢致躬身揖礼,将宋天问护在身后。
“王爷擅离职守,到这青州来已是逾矩,是柳大人为王爷袒护,才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王爷在青州收拢军队,联络旧部,眼看着三足鼎立之势已成,王爷此刻无诏回京,岂不是落人话柄,自毁前程吗?”
江放震怒不已,他恼怒地掐住谢致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
宋天问膝行向前,挡在两人跟前,忙劝解道:“王爷,仔细伤了手!”
江放怒道:“滚开!本王的母妃和发妻都在瑄京受苦,父皇跟前无人照应,你休要胡言,眼下哪里顾得了这些营生谋算!传令下去,今夜本王点三千骑兵西去瑄京!”
谢致颈边被掐出血红青紫的手印来,宋天问自己挨了拳头,好不容易劝着江放松了手。
他用力拉着谢致的衣裳,不让谢致再说。江放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领着来护卫的人马匆匆离开。
但谢致似乎执拗异常,他就是不肯罢休,追赶着又来到永王跟前,在众目睽睽下振振有词。
“王爷如若领兵马无诏进了瑄京城的大门,就成了众人皆可讨伐的逆臣,往后王府和效忠王爷的青州守备军又该如何自处?”
江放手里攥着马鞭,他指着谢致,冷笑道:“谢致,别以为我抬举了你,你就真的能做了本王的主!横竖没有圣旨,谁都不能把本王怎么样!什么自处不自处的,那同本王有什么干系,精兵都在沧州,李奕手底下管着,难道本王缺这些戍守的残兵烂将来用!”
宋天问提溜着袍角跑过来,正听到永王响亮地喊完这一连串的话。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永王竟然这样愚不可及,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动摇军心。
鼠目寸光,欺上霸下,目中无人,他不消细想,江放此次登高必跌重。
但他这次根本没有劝谏找补的心思,他冷眼扫过永王,厌恶感油然而生,他目光快速划过去,落在谢致身上,念着谢致有没有受什么伤。
但宋天问在旁看着,不由得对谢致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若是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责骂,怕是这会儿已经掩袖遮面,足不出户,不肯见人了。
但谢致全然一副晏然自若的模样,他不卑不亢,坚定地挡在江放前头,据理力争。
“哪怕王爷不为自己着想,也为皇城中的贵妃和王妃想一想,三千兵将,就是带去了瑄京城也恐怕难以支撑大局,反而会让二位贵人深陷囹圄,处境艰难,王爷何必犯险呢?”
江放听完这话,他摩挲着马鞭,冷笑两声:“你倒提醒了我,三千兵将太少。既然裴家和江逐想搅局,那本王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父皇病危,内阁瞒而不宣,内宫为奸臣把持。本王身受王爵,又为宗室长子,于国于家,都应出兵勤王,为君分忧!传令下去,青州守备军除守城兵卒,余下所有,今夜拔营启程!”
江放乜眼望向谢致,见他还想再说什么,江放眼底掠过杀意,宋天问慌忙上前拦住谢致,牢牢挡在谢致跟前,说什么都不让他再追上永王。
宋天问足等江放走远,才长松一口气,放开谢致。
“何苦来?出力不讨好,这样的世道,保全好你自己才是正道理。”
谢致沉吟片刻:“王爷这般回去,怕要担上谋逆的罪名。”
“那又与咱们什么相干?咱们劝谏过,被辱骂责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怕是明日军中就传开了,一个个都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你还顾得了旁人?”
宋天问揉着脸上的青紫,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这人也怪,原先谏王爷来的是你,现在不让王爷走的又是你。怂恿王爷卖官鬻爵的事儿你都干出来了,竟还在意这些个虚名妄罪的。你不知道,为着你在临川不递消息的事儿,王爷早就人前人后把你的名声给骂臭了,这次你回来,他看你还颇有用处,才又待你客气些。”
谢致长吁短叹,忧心忡忡道:“王爷这般,只怕会栽跟头。”
“横竖不与咱们相干,在这样的主子跟前,少听少插言,才能长久呢。”
谢致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宋天问的话听进去几分,他拱手,谢宋天问为他求情,说完,就满怀愁绪地要离开。
宋天问急声叫住他,可等谢致回头,他嗫嚅半晌,才磕磕巴巴地挤出来一句:“那个......今日幸亏你在,从这山崖上摔下去就没命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没什么,换了旁人,我亦是如此。”
谢致颔首,朝他笑了笑,又要走,宋天问忍不住追上前几步,再一次叫住他。
“谢——谢致!”
宋天问向来不是个善于钻营的人,他唇舌笨拙,更不会应付场面上的话,是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直肠子。
宋天问思量半晌,改了称呼,别扭地开口:“谢千户......从前在王府,是我多有冒犯,谢千户莫要放在心上,宋某在此向千户赔罪了。”
说着,宋天问深深弯下腰,作了个长揖。
谢致几步退回来,双手将他扶起。
“宋兄言重,从前是我意气用事,言语轻浮,举止轻狂,冒犯了宋兄。常想着设宴向宋兄赔罪,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宋天问见谢致不计前嫌,爽朗飒沓,又谦逊有节,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宋天问转而一笑:“择日不如撞日,过往种种何须再提,赔礼致歉的话莫要再说,今日咱们一醉方休!不过相识几载,还未请教千户表字。”
谢致错了错神,他手掌朝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宋天问边走边说:“贱字,景佑。”
景佑。
江琅搁下笔,同柳碧书一样,习了满满一整张纸的字。
虞知县为谢致取的字,竟然是这两个。
虞致,虞景佑。
江琅在心里默念两遍,不大习惯这样称呼谢致,在纸上写的仍是“谢景佑”三字。
这是前两日,她偶然提起表字,虞萱同她说起的一段旧事。
就虞萱所知道的,最初他们的父亲为谢致取的并不是这两个字,虞知县翻遍了古籍圣贤书,想取一个立意好,品行端,雅正端方的表字给谢致。
谢致及冠的几年前,虞士渊就开始为谢致挑选表字了,但选来选去,终究也没敲定一个满意的,就一直不上不下地搁在那里。
直到虞士渊入狱,他在狱中央求了旧相识,在被押赴刑场前,见了女儿虞萱一面。
他说。
致,予也。
虞士渊这一生忧国忧民,鞠躬尽瘁,从无怨言。
他像谢致这般年纪的时候,可谓胸怀擎天志,他是个固执的,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所以虞士渊科举入仕之后,就一个念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仕途得意,一朝飞黄腾达,又顷刻间高楼顷颓,乌纱帽成了项上刀,阶下囚的日子让虞士渊痛不欲生。
虞士渊摩挲着牢门腐朽的木头,在压抑逼仄的牢狱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就想让江州十城的百姓都能吃饱饭,没人愿意筑的河堤我来修,都不愿意收的灾民我来养,可是萱儿啊,爹这是落得个什么下场啊!”
虞士渊掩面痛哭,哽咽失声,手臂高举,颤抖地指向灰暗的天空。
“奸贼害我!我虞士渊生不逢时,无话可说!可我妻儿何辜,我府宅上下百余口人何罪之有啊!我,我......我虞士渊这辈子没为自己求过什么。”
虞士渊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面容上,露出悲痛虔诚的神色。
只这一次。
苍天垂怜。
佑我妻儿平安,奴役皆释。虞氏士渊愿受千刀万剐,死而无悔。
“萱儿,你哥哥明年该赴春闱了吧?”
虞萱扶起父亲,含泪点头。
“他的春闱去不成了......”虞士渊悲恸道,“我也看不到他及冠的那日了,他的字我一直没取好,现下这般光景,心里倒是定了两个字。孩子,若是你以后能见到他,告诉你哥哥,是爹对不起他,是爹毁了他的前程......”
虞士渊伸出手指,书空画着。
景佑。
唯愿吾儿致余生安康顺遂,喜乐无忧。若有来日,他希望阿致可以带着萱儿隐居在江州一隅,再不要牵扯到这些尘世的算计灾祸中去。
什么功名仕途,什么血仇宿敌。
虞士渊阖目,眼角滑出两行清泪。
都放下吧。
江琅搁下笔,唤来谭净:“伯清,今日长思来过吗?”
“今日他倒没来,现下是陈公子跟在虞姑娘跟前。”
江琅收好笔墨,将纸平放在一边,如今她的字已经写的有模有样,她没有挑选外面那些名家字帖,临的是谢致的字。
临摹并不简单,尤其是自己的笔触成熟,再想将他人的字迹模仿的惟妙惟肖,需要下一番苦功夫来。
“江放信了?”江琅问。
谭净笑道:“永王已经带领青州守备军拔营启程了,只留下了看守城池的将领。”
“这样心急。”江琅瞥向自己习字的纸,“邬铭之竟有这样的本事,连永王都没看出那字迹上的破绽。”
“守真拿来的永王妃亲笔信我也看过,邬知县仿得足以以假乱真,怕是王妃自己打眼看过去,也瞧不出端倪。”
“江放动身了,咱们也是时候回京去了。沧州李奕可有回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永王下线倒计时,但另一个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成型,有没有细心的宝贝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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