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二号机已经被炸毁在特殊机械部的指挥室。虽然算是过程误打误撞甚至有些鲁莽，但确实是个好结果。
汪晓竹口中的过往让言薇深觉恍惚，她无法断定她的讲述全部是真实，但眼下也只能选择相信她。而且，每每回想起汪晓竹的历经沧桑的微笑，言薇都会为之一振，她很想相信她。
这一晚，言薇侧身望着窗外的黑天，一夜未眠。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便离开了，留了个字条给赵成玉，往后的事太复杂，她不想再把阿玉牵扯进来。
拉上房门，吧嗒的门锁声响后，她与室内的温度隔绝，彻底走入寒风中。一个只留有指令记忆的a005站在她面前，神色看上去比寒风更冷。
言薇叹口气，抬步往前走，问他：“充电器带上了吗？”
“是的。”
“好，”她突然一阵无言，望着他顿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李湛明，我们可以回家了。”
“好的。”a005答道。
言薇借了赵成玉的乘车码，又借了点钱，带着不需要码也能进站的a005坐地铁回东区。悬浮列车四通八达的今日，坐地铁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还在搭乘的大都是些东西两区的平民。而最早的这一班地铁车厢里几乎没有人。
连言薇也颇感奇妙，她是头一次坐在如此空旷的车厢里。
闲来无事，她看了看身旁这位一丝不苟的机械人，问道：“a005，你知道诺亚吗？”
“不知道。”
“那你觉得执政官是人类吗？”
“不知道。”语气堪称冷酷。
“……这是模板回复吗？”
“不是。是思考后的回复。”
言薇仔细回想了一下此前接触过的人工智能，才发觉a005的还真是正经得一板一眼。不知是不是陈李尧有意为之，他的初始设置模式，似乎完全没有添加人类语言习惯中礼节部分的相关设计。
她很难想象，他从前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模仿人类。
“到了，走吧。”她勾了勾他的手指，转瞬又放开。
带着他走出地铁站，穿过宁静空旷的街道，停在早餐店买了点吃的，随后继续走向乔木街。街边的小贩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同出现，他蹲在火炉旁，一边搓着手掌，一边呼出白气。
雪停了，但温度并没有升高。东区的街道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酸味，朦胧的灰雾中，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潮湿仿佛早已经烙印在空气里，驱不散，赶不走。
言薇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步伐飞快地回到了家门口。
直到她看见门上坏掉的锁。
“……”言薇眯起眼，弯下腰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向a005，“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神色不动，十分坦然。
言薇做好了迎接一片狼藉的准备，但推开门后，发现屋内依然整洁有序，并没有想象中被人偷盗过的迹象。
她安排a005坐好，将硬盘还给他自己装上，随后开始认真检查屋子。
一番查看下来，她得出结论，只有卧室里的书柜和书桌被动过，桌上的笔记本与她摆放的习惯不符合，很有可能被翻看过。所以来这里的不是普通盗贼。
普通盗贼也不可能把门锁毁成那样。她不知是应该先把这个入室者找出来打一顿，还是该庆幸锁坏掉之后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言薇。”
“嗯？”她一愣，转过身，与来人视线交汇。
a005站在卧室门口，望着她，目光柔和，笑着说：“我回来了。”
她呆呆地看了他几秒，手里的笔记本落回桌上，只迈开了三步，下一刻就被拥入温暖的怀抱里。
他弯着腰，低垂着头，把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里，黑色短发把她的脖颈蹭得有些发痒。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语气……言薇的身体微微发颤，一整颗心在这一瞬仿佛被棉花塞得满满当当，心软的一塌糊涂，热意顷刻间涌上眼眶。
他把她搂的很紧，像是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但明明彻底消失了一个月的人是他。
言薇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顺着耳根抚上他的脸，随后把他的脑袋掰正，望着他的眼睛。一样的无机质，一样的纯黑色，为什么现在看上去好像就是比昨天的有感情呢？
“李湛明……”
不等他的反应，她踮起脚，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李湛明似乎略一愣，两秒后，他反客为主地将吻加深，待到言薇憋得满脸通红开始锤他时，他才又松开，一下下地轻轻啄她的唇。
漫长而甜蜜的拥抱才终于结束。
“从哪里学来的？”两人并肩坐在沙发里，她红着脸看向他。
李湛明装傻：“什么？”
“花了多长时间上网搜索？”
“零点三秒。你太突然了。”
言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合不拢嘴，眼泪也冒出来。李湛明用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又把她揽进怀里，语气十分委屈：“言薇，别笑了。”
笑够了，她抬眸，细细望着他生动的眉眼，抬手摸到他的眼角。半球形的眼珠轻轻转动，对上她的目光，没有一丝杂色的瞳孔中有她的清晰倒影。不像眼睛，倒像是息屏的黑色屏幕。
“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忽然好奇。
李湛明：“平时和你看见的是一样的，像是人类的相机。有需要的时候会聚焦扫描，显示数据。”
言薇点点头，坐起身，摆出一副严肃模样，“你知道这个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吗。”
他被她的态度唬住，也正襟危坐，但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具体的不清楚，大概的还是知道的。”
“最重要的一件事，”言薇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家被入室抢劫了，连锁都坏了。”
“怎么可能，”李湛明呆了几秒，“门锁是我换过的。”
她仍然盯着他看，继续道：“但只丢了一本笔记本，是我原本打算送给你的。”她微微一笑，“怎么样，有头绪吗？”
“……对不起，是我弄坏的，我去修，笔记本……可能落在基地里了，改天我去找回来。”
言薇笑出来，伸手揉了把李湛明的脑袋，“笨蛋。”
望着望着，她再次忍不住扑上前把他抱住，轻声说：“李湛明，是我对不起你。”
他稳稳地将她接在怀里，她触碰的前一刻，身体的会升到合适的温度，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不能让她生病了。
李湛明学着她，也唤了声“笨蛋”，随后说：“你不能对我说对不起，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合理的。否则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言薇恍然间明白了汪晓竹的用意。她给陈李尧的忠告，完美地印证在没有刀鞘的诺亚，和如今的他们身上。
“言薇，我记得，你以前没有那么黏我。”李湛明看着怀里瘦了一圈的女孩，一边捂着她的手，一边若有所思地道。
他肯定不明白什么叫小别胜新婚，这对他的情感模拟系统来说还是太高级了。言薇不知道怎么解释，囫囵道：“人类就是这样的，太久不见会很想念。”
“跟任何人都会吗？”他不解。
“不是，只有跟家人，亲密的朋友或是爱人之间，才会有这种依恋。”她说。
“那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爱人。”李湛明笑着，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言薇忍不住笑，把他的手拉起来挡在自己脸上，却被他反手将十指扣在一起。舒服的温度让她感到无比温暖，这暖似乎顺着掌心一直流到了内心，外面是冰天雪地，她的身旁却是暖呼呼的。
门锁修好后，李湛明又照着言薇列的菜单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点食材，家里已经停电了，缴费前他的充电器暂时用不了，只好跨越两条街，去最近的一家专业店铺买了几块可用的电池。回到家后，言薇看着他手里比机械硬盘还大几倍的电池，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言薇伸出手，两眼亮晶晶地看向他：“能看看吗？”
很奇怪，说的是看看，为什么要伸出手呢？李湛明没问出来，他直觉这个问题会很蠢。把一块电池放到她手里后，他嘱咐道：“可能有点重。”
何止有点重，言薇掂了掂手里的方形电池，觉得它起码有三斤重。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语境问，她想了想，开口：“这是你……三顿饭的量吗？”
李湛明笑出来：“不是这样算的。这样的电池，三块能让我吃饱，吃一次能顶一周左右。”
言薇点头，换算几秒，认真道：“我原以为你会很难养，看来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
不知道哪个字又戳中了他的笑点，李湛明肩膀微颤，哈哈笑个不停，让言薇一下子梦回对他的最初印象——一个笑点很低的叛逆少年。
她不由得问出来：“李湛明，你是真觉得好笑，还是观察人类学会的笑？”
“以前是模仿的情绪，现在是真情实感。”他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灼热。
李湛明充一次电的速度比言薇吃一顿饭的速度还快，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还是乖乖端坐着等她过来拔掉充电接口。言薇似乎很喜欢摸他的脑袋，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外形像人类的某种宠物，这种事情好像也不太适合直接问出来，于是他便默认这是她表达喜爱的方式。
希望她不要随便去摸别人的脑袋。他想。
吃完饭后，言薇全副武装，牵着李湛明出了门。
站在公用通讯器前面时，言薇忽然无比庆幸自己的记忆力不错，隔了三天，到现在还能顺畅地输出陆卓信的通话号码。
响铃几秒后，通讯被接听，听筒里传来中年男人熟悉的声音。
她郑重道：“陆主席，你好，我是言薇。”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是有点皮肤饥渴的（其实是作者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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