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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代依的耐心差点告罄，想要反驳怒斥，却被一阵寒意压得抬不起头来。
“若是规矩办事，为何不留余地？难道不是看它品种普通，料定主人无势，就随意欺压？做都做了，演得不累？”
沈亦尘站在人群中间，任他们被压得直不起身，语调平平淡淡，却一字一句暗含剑光：“怙势凌弱，就是你们羽山的待客之道？”
苏惊梧有些震惊，她明明还没说什么，沈亦尘竟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无所顾忌地释放威压，如山的压制带着沉甸甸的实感落到瞿代依一群人身上，是半点也没给羽山更没给这个代依仙子留情面。
君子风度？沈亦尘跟这种东西无缘。“你们伤它，我回报几分，是不是很公平？”
羽山代依仙子带着一群弟子，再陵光君和一只猫面前低头鞠躬，迟迟不能起身，十分引人注目。
经过的仙者好奇张望，却不敢多留，怕被凌虚派记上一笔，只敢悄悄支起耳朵细听。
莫约一刻之后，威压渐渐散去，沈亦尘脸上淡然，说话依旧夹针带刺：“我没什么耐心，不会说第二次，别再犯到我跟前。”
瞿代依艰难抬起头，眼中恼恨如刀一样要射出来，但看到沈亦尘冷漠的目光，下意识退缩，咬着牙带唐念和其他弟子走了。
人散了，沈亦尘才伸手拎住苏惊梧的后脖，把她提了起来。“怎么总是灰头土脸的。”
“别这么揪脖子，勒得我难受！”苏惊梧吊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对着他“喵喵”抗议。
沈亦尘皱了皱眉，伸出另一只手，捉着她两只前臂举在身前。“被困在猫身里了？”
他两只拇指卡在苏惊梧肚皮上，她又开始抱怨。“好你个登徒子，手捏在哪，别以为我变成猫就好欺负了。”
“……”沈亦尘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松手把她放到地上。
苏惊梧仗着别人听不懂她的喵语，劫后余生地发泄控诉。“你肯定是来克我的，自从遇到你就没一件好事。”
“……”沈亦尘微微挑眉。
“第一次见你就被扫出那么远，全身都疼死了，我是沙包还是木儡经得起你这么打。我还没怪你呢，你还拿剑威胁我，你是剑尊你了不起，我躲你远一点吧，上课还要被你叫起来当众数落，我师父都没罚抄过你罚我抄。
“现在还猫落平阳被狗追，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沈亦尘哂了一声：“既然都是我的错，不如把他们叫回来替你主持公道？”
苏惊梧突然停住了“喵喵”牢骚，只听沈亦尘又道：“还有，你进春晓堂也是我用剑胁迫的？既然选择了听学，难道不该认真对待？”
为什么他能听懂？苏惊梧脊背一僵，还有什么比你添油加醋说人坏话却被一字不落全听到更尴尬的？
她登时就老实了，自知理亏，蔫蔫垂下头来：“总之谢谢陵光君搭救。”
反正已经脸面全无了，她也不在乎沈亦尘再怎么挤兑，转身想回客舍。没走两步，瘸着腿扑通趴地上了。
方才逃命时顾不上，现在危机解除，前爪后爪划伤的地方都痛了起来，踩在地上跟盐撒在肉上一样刺辣地痛。
而且因为皮毛都湿透了，后知后觉地发起了冷，一阵一阵地颤抖。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有剑茧，但骨节分明，冷白肌理匀称地包着修长骨骼，是看着就很有力量的手。“上来。”
苏惊梧茫然地抬头看了看他，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沈亦尘也没动。
对峙片刻，她才反应过来，突然有点感动，卖乖地“喵”了一声，朝他手心伸爪。
忽地又扑了个空。
沈亦尘突然收回手，嫌弃地丢下一块帕子。“先把脚擦干净。”
“……”
刚才的感动都是错觉。
沈亦尘带她回了剑寒宗客舍，院子里打坐清修的弟子见他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都一脸震惊。他却神情自若，派了个弟子去找宋照璘报信。
苏惊梧在他怀里挣了挣：“谢谢陵光君，我自己回去就行。”
“别动。”沈亦尘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伤，指尖溢出几道清气护住了最大的几道口子，然后把她提到热气腾腾的浴池边。
不是，哪有一言不合就给猫扔水里洗澡的，问过她本猫了吗，猫就没有发言权吗？
苏惊梧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了不了，陵光君你让我走吧。”
“这幅样子回去？”沈亦尘抬眸打量了她一遍。
顺着他的目光，苏惊梧重新看了一下自己。猫毛全都打结了，背上沾满擦伤，有荆棘刮的，有那猎狗抓的，而她身上还沾着血迹，一个字，脏，再加一个字，臭。
就这幅样子，沈亦尘居然肯把她带在身上，难怪羽山那群人半点都没怀疑。
但现在所有感动都无济于事了，无情的手掌堪比命运的大山，就跟丁厨往锅里下饺耳一样，把她拨进水池中。
苏惊梧尖叫了一声，四爪并用抓着池壁，死死扒在上面。
沈亦尘冷眼旁观了一会，终于有点不耐烦了，隔空一抬指，把吱哇乱叫的脏猫弹了下去。
水花四溅，从她掉落的地方扩散，形成一个向外张开的漩涡，像是受惊逃散的鱼群，把苏惊梧孤零零晾在池底。
“能御水了？”沈亦尘眸光一动。
苏惊梧跳上池壁，后腿死命蹬着往外爬，背后的水涡突然聚成几条水鞭，朝她扑来。
“喵！”她吓了一跳，尾巴下意识一甩，打出一道水墙阻挡。
但那水鞭力道蛮狠，跟裁纸一样破开她的抵御，此时苏惊梧正好爬出了池子，就地滚了几道躲过了，水鞭砸地上得满地都是。
转眼池中又卷起几道水龙。
他还来劲了。
她骂骂咧咧地结出丈高的浪，绞着那几条水龙在浴池边斗起法来。
屋中一时水花四溅，纱帘全打湿了，撞到门窗发出“砰砰”响声，外面有弟子经过，没一个来询问，也太训练有素了。
最后苏惊梧累得气喘吁吁，被自己的浪反噬，把她卷进了浴池。
“打赢我一只猫有什么了不起的，剑寒宗的陵光君就只会欺负小妖吗？
“你今天把我丢到水里，我的心也永远在岸上！”
她在水里“嗷呜”个不停，沈亦尘不为所动，衣角依旧干爽，只抱臂旁观。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抬眉，朝外面道：“滚进来。”
“来啦来啦”，少女推门而入，正是苏惊梧入羽山时见过的岳庭芳，她谄媚地笑着：“师叔祖有何吩咐？”
沈亦尘看了眼湿透的苏惊梧，她全身毛发紧贴着皮肤，像只湿漉漉的小海豹。
岳庭芳立刻会意，摩拳擦掌：“得嘞，这就是猫猫掌门的原形吧，交给我交给我。”
“喵呜喵呜。”
“哦哦哦，最喜欢洗澡啦？我给你多搓搓啊。”
“呜喔喔喔……”
“好啦猫猫掌门，马上就冲干净啦，肚子真软嘿嘿。”
苏惊梧被她托着摸了个遍，绝望仰头。
洗完之后的猫被包在厚厚的软布里，送到了沈亦尘面前，她缩成小小一团，已经睡着了，耳朵露在外面，时不时不安地抖动。
他接过去，捏起软布，轻缓地擦掉她耳尖上的滴水。
岳庭芳杵在他门前，看得心都要化了，还有什么比冷脸神尊抱着小猫的画面更戳人的？蒙山最冷硬的一块冰，也抵挡不住猫猫的可爱诱惑，原来你是这样的师叔祖。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明显了，沈亦尘突然抬起头来，岳庭芳顶住压迫感，咳了一声：“猫掌门是怎么了，好像连人话都说不了？”
他没有回答。
门外弟子通传，苍流派卿远拜见。
岳庭芳巴巴又看了几眼，不舍地退下。
卿远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沈亦尘盘坐在廊下，苏惊梧趴在他旁边，毛发半干着，蜷成一块饼正呼呼大睡。
不等卿远行礼，沈亦尘就问：“她这样多久了？”
“回陵光君，约四日前，在羽山走失半日，说是迷路了掉进洞里，回来后就一直维持原形，无法化作人身。”
沈亦尘沉默片刻，抬手继续输送灵力，温热的风围着苏惊梧打转，轻柔地吹动她的毛发。
“我带她去找一个人，你酉时再来。”
卿远眼见她当下安好，已经放了半颗心，陵光君要出手相助，他更是感激不尽，又拜谢了几道，才先离开。
苏惊梧身上的毛渐渐干了，橘色花斑像一块桌布，盖住了她的头耳背和四肢，到下面不够用了，只能把雪白的脖子肚子和爪子露在外面。
暖风烤得她有些惬意，在睡梦中轻轻“呜喵”一声，喉咙间冒起“咕噜咕噜”的震鸣。沈亦尘的手微微一顿，屈指在她头上轻刮了一下。
刚洗完吹干的猫，皮毛都是柔柔滑滑的，还带着小动物的温软，沈亦尘面不改色地伸手又抚了一道。
“就这么喜欢当猫？”
睡梦中的苏惊梧当然是无法回答了，等她醒来的时候，伤口都被包扎好了，左前爪和后腿裹得跟馒头一样。
再抬头，一双泛着妖异金色的眼瞳撞进视线里，苏惊梧一愣，差点屏住了呼吸，这双眼有一种深邃的力量，仿佛只需片刻对视，一生就已经被洞彻透悉。
她头发如成色上好的雪白蚕丝，透着洗尽铅华打磨出来的灵辉，衬在一张清冷绝俗的脸侧，既让人只敢远观，又让人忍不住注目。
苏惊梧记得她，琼居宴上被人议论纷纷的狐仙稷佟，是妖修之首，创立妖宗方寸间，也被称作照壁山神女。
常听紫昊说，有时候岁月太久，会带走七情，像泥沙沉落湖底，不是没有喜怒哀乐，而是很难再起波澜。
同样是活了很久的妖，总是暴跳如雷口吐莲花的紫昊跟他们相比，显得得像个异类。
见她睁开了眼，稷佟脸上也无波无澜，抬头转向沈亦尘：“妖从天地之中化生，先有形，后有灵，十万之一者才有机缘生出灵智。她肉身区区几十年，灵智却有百年不止，非一般妖族，是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紫昊给的答案似乎已经不足以解释了。
从袁掌门给她那枚山钥开始，猫生就被倾覆了，这些真的是一只出生就差点死掉的小野猫应该承担的吗？
苏惊梧也被问住了，她肚中有更多的疑问，谁能给她答案呢？紫昊那耗子嘴里根本挤不出几句完整真话来。
沈亦尘看了她一眼:“她现在也答不了。”
“没受什么重伤，无需我治疗”，稷佟淡淡地看着她：“心障缠身，灵智囤于躯壳，才困足不前。”
狐仙的声音凝成一道锥，刺进苏惊梧灵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天门既开，当涤除玄览，载营抱魄，为何消沉躲避？”
作者有话要说：
涤除玄览：洗垢除尘，排除杂念。载营抱魄：抱持魂魄，使精神保持安定状态。均出自《老子·十章》。苏猫猫原形参考故宫帕帕，体型相似，毛发比帕帕短一点，白围脖比帕帕多一点，眼神比帕帕更清澈（bushi）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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