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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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如小花盛开在地板上。

“忘记往事，”司屹野说，“我带你走，小狐狸。”

天山雪狐有与生俱来的治愈能力，虞晚往前走上两步，轻轻地触碰到他的手臂，一股暖流瞬间沿着司屹野的脊背往上蔓延。

这一次司屹野没有拒绝。

窗外风雨大作，高大的男人靠窗而立，难得缄默地垂首，无声地注视着眼前少女。

她的手很暖和，她穿着白色袅袅的薄轻衫，如同天山上一捧雪，纯洁又易融化。

他又想起在曹家昆吾堂的日子。

啊，他最讨厌在曹家的那些日子，为什么看到虞晚却又总是不自觉地想起。

那时的他痛苦不堪趴在水池边，脸上的伤疤被挠的血淋淋，痒得钻心刻骨。

他用湿草蹭一蹭脸，咬着牙去够水池里的清水来止痒。

有人忽然蹲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他的额头。

司屹野像一只刺猬敏锐凶狠地露出身上所有的刺，侧身躲开，躺在草地上仰面望去，眸中倒映着清天白云，以及虞晚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她手里拿着曹万石亲手扎的纸风车，风车被风吹的“吱悠悠”地转动。

“我可以帮你的脸。”她害怕又勇敢地解释道。

风车轻盈转动的声音在司屹野的耳中像是被无限放大，他觉得很吵很吵，突然冷笑一声，勉力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离开了。

思绪回笼，肩膀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司屹野垂下头，在等待着虞晚的回答。

她的眼睫轻轻颤动，“我不能走。”

男人不明白：“为什么？”

“红颜馆的秦老板收留了我，给我吃喝，需要一百两灵石才能赎身。”

司屹野先是愣了愣，随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咧开嘴，却未有半分笑声。他的目光像是凝在她的脸上，再次沉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秦老板说她是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虞晚抬眼看他，轻轻说道，“她收留照顾我这么久，一百两是应该的。”

烛火映照着她光滑细腻的脸，愈加鲜艳的红唇小口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司屹野烦乱地想，她变了。

狐女长得慢，可她还是长大了。

从前的虞晚不会说谎不会隐藏，遇到委屈就算竭力不说，也会从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跑出来。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很安静。

“好。一百两。我会为你赎身。”既然她始终回避，司屹野最终忍着没再问小狐狸，为什么不离开昆吾城这个伤心地。

他是个很会忍的男人。

被辱骂，被践踏，亲眼见证虞晚与曹万石缔结同心契约。

他一直都在忍。

——

风雨停了。

白马马蹄踩进一汪小水坑，慢悠悠地停下来。

灵犀先下马车，四处环顾确是珠目中司屹野最后出现的地方，柔声道：“公子，到了。”

有魔侍上前掀开帘子，黎瞳下了马车，站到长月九疑的身边。长月侍神已经用法诀烘干了衣裳，被风雨淋过的脸更显得坚毅沉静。

另一辆马车中，叶作舟手都要酸了。小师妹看了一晚上的话本，看到最后“咣”地一声，话本掉落地上，她的头眼瞅着也要垂下来。

还好叶作舟眼疾手快地伸出掌心，托住小师妹的下巴，让她安心地睡了一夜。如今到了地方，叶作舟心生一计，另一只手拿了块甜糕在小师妹鼻子前晃了晃。

“好香！”花一流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紧接着眼睛猛地睁开，就看到叶大师兄得意忘形地将甜糕全部塞进口中。

“啊！噎死师兄好了——”

“这叫晚起的鸟没虫吃——”

“你才是鸟——”

两人打打闹闹地下了马车。站在司屹野最后出现的街口，举目望去，街景繁华。已近午时，笙旗招展，来往人、妖络绎不绝。

“虞晚会在哪呢？”黎瞳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朝每一个好奇向她望过去的目光礼貌回之一笑。

“打听，最近有没有出现在这里的陌生面孔。”长月九疑说，“或者是昨天出现在这里的。”

不错，孔明颜说虞晚是最近从曹家逃出来的，而司屹野昨天刚到。

叶作舟摸了摸鼻子：“我们去饭馆里打听打听。司赶路了那么久，肯定已经饥肠辘辘。我可还记得，他曾想对小十四的白马下手。”

“不一定哦，他不一定会去饭馆哦，”花一流在旁幽幽地道，“他吃老鼠的。”

黎瞳轻笑。依她看，是一路跋涉，叶作舟的酒瘾犯了，于是提议道：“不若叶兄和小师妹去饭馆打听打听，十四去寻一位房牙。咱们看起来要在此久居一段时日了。”

叶作舟为好兄弟竖起大拇指。

买房子的事情交给小十四最叫人放心。他有钱，会享受，审美水平高。在栖霞山庄里养的锦鲤都比别人的又肥又好看。

黎瞳正要开口礼节性地问问长月九疑有什么打算，她可没指望这位高冷的侍神与她们任何一人结伴而行。却没想到长月九疑看了看她，淡道：“我同童道友一起。”

人来人往，黎瞳眨眨眼，想起在琅音秘境里，长月九疑连与画境里的假人打交道都不会，更别提在孤岛上与童十四终日缄默相对。她突然觉得，这位天剑阁人人景仰的侍神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灵犀请了一位房牙带着大小姐和长月九疑看房。近来入昆吾城的人少，房牙子正愁生意冷清，一看黎瞳的气质便知来了位大客户，殷勤拿了厚厚一沓地契领她实地察看。

不过这有钱的大客户大多也都难伺候，房牙子早就对此习惯。果不其然，这位自称十四的小公子对周围环境十分重视，走走转转，看了许多家，详细问起这附近都有什么场所，做什么生意，还问起附近的居民，特别是有没有新搬过来的。

“您别介意，我这位兄长对居所挑剔得很，”黎瞳见他有些嘀咕，轻轻一笑，很是真诚地指了指长月九疑，有板有眼暗暗向房牙子道，“不可居无竹，又要有好邻……哎，他不说话就是代表着不满意。”

打量的目光投向长月九疑，房牙子擦了一把汗。一路上，这位黑衣公子表情始终淡漠，冷如冰霜，寒如风雪，一句话都未曾吐露，远不及十四公子亲切近人。

让他满意怕不是要难于青天……

不仅如此，他心里很是纳闷。这十四公子不仅亲切，而且相貌温润亮美，任谁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但他兄长的面相却平庸地出奇，饶是他忍不住壮起胆子看了好几眼，却总是看完就忘，全然记不清这人长得什么样子。

长月九疑自是听到了童十四偷偷将锅都甩到他头上。他并不在意，每到一处只专心观察四周，仔细听房牙子的介绍，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不触眼底。直到一股清香随着童十四指尖剥开橘子，像烟花炸开瞬间空气弥漫在空气中，长月九疑停了脚步，鼻侧浅浅的小痣安静淡然。

清香氤氲，让人想起果肉的甜蜜，以及微微的酸度。

恰好这时，自青瓦屋檐滴下一滴水珠，大概是昨夜的积水。

长月九疑伸出手，任由雨水从指缝划过，蓦地想起曾有人扎着双螺髻，在檐下专心致志地阅书，手边垒了高高的橙黄色橘子皮。

她抬起头，巧笑嫣然：“师兄，我们今天吃什么？”

“就这里吧。”长月九疑忽道。那滴雨珠像是融入他身体，将声音也沁得更加清冷。

“啊——”房牙子脱口而出，“可这处对街不远处是一家红颜馆。”

红颜馆，笙歌曼舞，风情艳香，云袂花衫，美酒盈樽。里面的姑娘又美又有才情，名副其实是一朵朵解语花。

他说完立刻反应过来。这位黑衣公子对居所挑剔得很，原来挑的是这个呀，看他一副克己复礼的正经气质，咳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家红颜馆素负盛名，咱们东城的裴家小少爷就是常客！”他赶紧找补。

昆吾城大，做各种买卖的也多，渐渐也有几大富商势力盘踞。其中东城的裴家，生意广泛，家仆众多，是名副其实的大户人家。

这裴家小少爷裴平年纪轻轻，是家里独子，千娇万宠，不学无术，最爱去红颜馆中厮混，是名副其实的纨绔。

听说裴平这辈子的心愿是为一百位美人作画像，送给她们。为此出入都要带着十几位画师。

用他的话来说，琉璃易碎，红颜易老，为美人留住最美的模样，是每一个爱美者惜美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黎瞳听到此话时，正在练书法行字，心中觉得此人颇有点意思。灵犀在一旁告诉大小姐，曹万石与虞晚缔结同心契时，曹家邀请的人里面就有裴家，虞晚那张惊鸿绝美的画像便是出自裴平随行的画师。

“公子眼光真是极好。此处庄子占地辽阔，视野优美，每逢落雨，雨水从青瓦流下，真如潇潇雨幕。”房牙子继续侃侃而谈。

黎瞳耐心听完，朝长月九疑疑笑道：“既然此处这么好，兄长又很喜欢，那就定此处吧。”

长月九疑握了握掌心，雨水蒸发，空无一物。他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待房牙子欢天喜地地离开，侍神才向黎瞳淡淡解释道：“这庄子地处纵横道路中间，且地势与阁楼较别处更高，若夜间站在屋檐上，可以俯瞰整个昆吾城东面。”

“屋檐？”黎瞳食指与拇指捏着一片橘肉送入口中，认真打趣道：“长月侍神的视角真是与众不同。”

她望向长月九疑，对方也正望向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黎瞳疑惑。她又没有说错，长月九疑不是总喜欢一个人静坐于屋檐之上。

长月九疑没回答。他目光下敛，却是道：“可否请问，童道友的橘子从何处购入？”

问人的声音也冷凝疏淡，却罕见地低轻。

“这个？”黎瞳不明所以，仍详细解释道，“这是从百越之地购入送来的。百越之地雨水少，日光充足，故而橘肉饱满，皮薄多汁。口感更佳，回味无穷……长月侍神若是喜欢，十四可以帮您在百越联系货家，送一些到天剑阁去。”

“不必。”长月九疑道，“多谢。”

等昆吾城之事了结，长月九疑想亲自去一趟百越之地。他虽不太擅长与商人交际，但好在对挑菜选果肉还有些心得，从前哑叔地里的菜都是他在照料，在做饭。

他一定会卷起衣袖，严肃细心地挑选最甜的送到重山派。

余光扫过童十四浸染橘汁的修长手指，长月九疑顿了顿，突然有个极其荒唐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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