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大理寺的沈大人到访，东宫中的黄公公连出门楼相迎，不敢有半分怠慢。
沈澈的马车到了宣和门，也便不让进了，两人下了马车，复又坐上黄公公抬来的步辇，往条小路前去东宫。
黄公公乐呵呵地跟着步辇，旁敲侧击地问道：“近来朝中事物繁忙，殿下时常过了亥时才就寝，沈大人今日前来，可也是为了这些事？”
坐在步辇上的沈澈睁开眼，抬手握住宋玖鸢的手，淡淡回了一字，“否。”
黄公公讪讪，倒也没生气，淮阳沈家的人，又是当朝正三品大理寺卿，为人有些傲气，再正常不过。
比起那些仗着有权有势的爹，从而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沈大人已十分讨喜了。
没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一炷香后，宋玖鸢和沈澈被请进了东宫。
彼时，慕容霖于书房中处理朝政，建帝遣人送来的案牍竹简，只堆在宽长书案的一边，一幅美人图端端正正地摆放着。
上面的美人身上衣袂飘然，黑发如云，不添半点累赘的金银珠钗，自有一派清丽淡雅，她巧笑倩兮，弯起的明眸好似秋水般清澈。
似碰到了难处，慕容霖伸手拧着眉心，敛下的眼眸看向那幅画，杂乱无章的思绪这才理清不少。
皇城中接连不断发生命案，几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这些案子背后究竟藏了些什么？
“殿下，大理寺的沈大人来了，想见殿下一面，说是有要事相商。”黄公公站在书房外，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慕容霖抬起头，不明所以，开口说道：“请沈大人来慎思堂。”
慎思堂，是慕容霖为其书房取的名字。太子初入东宫，皇后送来几句话，凡事三思而后行，莫要抱憾终生，至此，慕容霖题了两字——慎思。
沿着花荫小径，渐渐假山环绕，又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茂密的竹林中，藏着慎思堂的一角。四面皆是明窗，其间摆着几盆兰花。
凝望着熟悉的景象，宋玖鸢不由恍惚，那一刻，她好似回到了五年前，由着爹爹牵着她的小手，把她带来这，请比她年长几岁的太子哥哥照看一会儿。
而他自己则跑到了偏殿里，和建帝下起了棋，那时候，君圣臣贤，之间尚无间隙矛盾。
“殿下在里面等着沈大人，奴才便不进去了。”黄公公说道。
“有劳。”沈澈颔首。
“宋宋，我们进去吧。”先前还对黄公公爱答不理的沈澈，现在俯下身和心上人温声细语着讲话。
黄公公心中惊骇不已，好奇地瞧了宋玖鸢好几眼，想看看是哪家小姐，有这样的能耐拿下风光霁月的沈大人。
“宋宋，回神了，我们已经到了。”沈澈抬手轻碰她的发丝，温声又说了句。
“到了？”宋玖鸢喉咙发干，别头看向沈澈，眼中浮现出几分茫然无助。
“到了。”沈澈回道。
“那我们现在进去？”
沈澈定定看了她许久，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捏在手心里，“好。”
慎思堂中，慕容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放下手中卷宗，正要起身相迎，不料瞥到案上的美人图，眼里乍现几分慌张。
“臣沈澈见过太子殿下。”
“嘭”的一声，满案的案牍竹简散落一地，慕容霖抬脚从案后绕出来，急匆匆去收美人图，不想绊到地上的案牍，踉跄一步，侧腰撞到了案角。
沈澈神色淡淡，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慢慢摩挲着宋玖鸢的手心。难得看到慕容霖如此狼狈的一幕，他思量一番，问道：“殿下可有受伤？”
正扶着侧腰的慕容霖一顿，若无其事地垂下手来，说道：“劳沈大人关怀，本宫并无大碍。”
“殿下无事便好。”沈澈说道。
宋玖鸢习惯了四周扫一眼，视线下移时，无意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捡起那幅美人图。
瞬息间，慕容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喉咙里那个“不”字死死卡在那。
今日若让人瞧见这画，明日太子沉迷女色，不思进取的谣言便能传遍整个大晋。
不过慕容霖多想了，宋玖鸢卷好美人画，抬手拍去上面的灰尘，之后把画放在了桌案上，“殿下的画要收好，免得弄丢了。”
她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嘀嘀咕咕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人还没娶过门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人家画像摆在书房里。
沈大人可不会这样。
慕容霖的目光跟着，见美人图回到桌案上，不由松了口气，回眸看去，微微愣了愣。但眼里的讶然只一晃而过，慕容霖浅浅笑道：“多谢姑娘。”
宋玖鸢有意回避他的眼神，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复杂情绪，“无妨，小事而已。”
“对了沈大人，你今日来此为了何事？”慕容霖移开目光，笑着看向沈澈。
“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殿下那日在娘娘庙的事。”沈澈说道。
慕容霖沉思许久，“那日本宫心烦意乱，便找了凌霄道长闲谈，之后才听说了后院的事，并不知凶手是何人。”
“凌霄道长从未离开过吗？”沈澈问。
慕容霖点点头，但猛地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不，道长离开过，正殿有人闹事，想来道长去了趟正殿。”
沈澈眉头微皱，“殿下可还记得凌霄道长离开了多久？”
“前后不过两柱香的时间，道长又回来了。”慕容霖答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澈道了声谢，带着宋玖鸢走出来慎思堂。
凉风轻拂着流云，在天空中迤逦出丝丝缕缕的云卷，布满了整片长空。窗角摆着的兰花颤着枝叶，淡淡香味流出。
慕容霖站了许久，垂下的眸光揉杂着各样情绪，慢慢归于平静。
“岁暮天寒，故人已归。”
……
回到马车上，沈澈倒了杯热茶，小心放到宋玖鸢手里，给她暖着手，随后说道：“方才太子殿下说的那些，宋宋有何想法？”
“我们去问凌霄道长的时候，他没提起中途离开的事，不知是忘了，还是做贼心虚。”宋玖鸢说道。
“凌霄道长在民间声望崇高，说他慈悲心怀，不少人东寻西觅他的踪迹，求他为其解惑迷津，若案子背后的凶手真是他，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沈澈说道。
积雪未化，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吱呀”的声音，忽然，马蹄急踏，发出刺耳的嘶鸣，马车骤然停下，黑骏马鼻里喷出口白气。
两人向前扑去，宋玖鸢反应极快，伸手撑在了木板上，才免于额头被撞。不过沈澈没这么好运，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去，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轻轻撞进了宋玖鸢怀里。
鼻尖冲进一股馨香，沈澈的头埋进松软处，久久不回神。
这与之前的“抱”是不同的，宋玖鸢被迫向后靠到了软垫上，腰间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遍及全身，她的脸快要烧了起来。
“起来。”宋玖鸢拍在了沈澈的脑袋上，羞涩地别过头说了声。
“宋宋，抱歉，是我失礼了。”沈澈自知冒犯了心上人，脑中的眩晕感消失后，连忙坐正身子，刚刚那一切像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这样一说，宋玖鸢的脸更红了，她咬唇回了两字，“没事。”
马车外，林安屏气摄息，紧紧盯着街道中央躺着的血人，颤颤巍巍地朝里说道：“大，大人，路上有个人。”
沈澈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啊，方才突然冲出个人，卯足了劲要往马车上撞，谁想躲过去了，这人也倒地不起了。”
林安心有余悸，不停拍着胸口，心想着这几日去庙里烧柱香，去去身上的晦气。
沈澈拧眉，下了马车，对林安说：“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是，大人。”
这些天吓人的死人看多了，这么普通的，林安看着，反倒觉得眉清目秀起来。他探了探倒地那人的鼻息，高声道：“大人，人还没死。”
听着，像是个好消息。
大理寺的人来得快，没一会功夫，送地上的仁兄去了丘大夫的院子。生死有命，但在丘修竹那儿，闭息三刻，还能和阎王抢人。
书房内，林安匆匆跑来。
“大人，查到那人的身份了。”
沈澈分出几分心神给他，其余皆落在坐在一旁的宋玖鸢身上，“说。”
“是个叫沙勇的屠户，他好赌，这些天输光了身上所有银子，有了轻生的念头，想撞死在路过的马车上。大人，这次应是个巧合。”林安禀道。
沈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问道：“人可救活了？”
“丘大夫出手，哪还会有救不活的人，大人您就安心吧。”
“关正明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沈澈又问。
林安垮下脸来，“大人，查来查去就这点事，真没发现关大夫身上背了什么人命，看来丘大夫说得没错，他确确实实是个好大夫。”
“继续查，哪怕是谣言，也要查出来，若关大夫是冤枉的，那凶手是听说了什么，才会对关大夫下手，这些，我们都要知道。”沈澈道。
林安正色，拱手应下，“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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