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郗的指腹分明没甚温度,明锦却觉得自己唇上仿佛起了一层灼热的火,随着他的摩挲蔓延到四处。
若非这人是云少天师,若非他的面上还是那般清净无尘,明锦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个故意轻薄的登徒子了。
而他替明锦将唇瓣上的奶渍擦去了,便坐了回去,不再像方才那般挨得那样近了,叫明锦都觉得,方才那般近,不过是她眨眼一瞬的错觉。
云郗将帕子收到别处去了,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盏,微抿了一口。
观明锦用茶,只觉饱满可口,但这会儿温暖的茶液在唇齿间滚了一滚,却颇有些食不知味了。
他的目光,仍旧借着这夜里的昏暗,若有若无地留在明锦的唇上。擦过的唇较先前更红了些,他还记得方才之间的触感,柔软绵腻,仿佛轻轻用力,便能软软地陷下去,与他的指腹紧紧契合。
可见,酥油茶如同那一日的果脯一般,同样索然无味。
云郗轻叹了一口气,叫明锦听得了,轻声问他:“少天师可也有什么烦心的事?”
他看她浑然未觉的模样,哑然失笑,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殿下这样说,可见是心里还在烦着。从前求某寻道的人常说,听某一言醍醐灌顶,想来都是虚言,殿下只字都没听进去,叫某愧然。”
云郗素来正经,问什么答什么,还鲜少这般揶揄于人。
明锦想回他两句,便听得不远处的房门终于开了,鸣翎从里头出来,面上不无喜色地同她遥遥说道:“殿下,喜事!”
她听得这句话,顿时觉得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下去,站起身来便要往那头奔去。
但她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与仍旧坐在廊下的云郗视线撞到一处,璨然一笑:“少天师今日开解,我心中甚是感激。”
云郗一笑,便看着明锦又急匆匆地跑走了。
聆竹过来收拾东西,心中一直有个念头盘桓着。他欲言又止,几度打量云郗神色,只觉得自家少天师似乎今日心情甚好,于是终于忍不住小小声问了:“所以说,少天师那日,是有意拦着祁王世子,要叫他在王府嬷嬷面前出丑的?”
云郗分外无情地看他一眼:“又在偷听?”
聆竹立马辩解:“哪有,只是方才正好路过,凑巧听了一耳朵。”
“这般凑巧,那我云房里那三匝经幡,明早起来应当也凑巧写好了。”
聆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唉声叹气地求饶,见云郗面上毫无所动,又大着胆子讨价还价,看看能不能从三匝变成两匝。
结果就是,三匝变成了五匝。
聆竹在心中大叫,心想少天师对殿下如此温言软语,对自己却是风霜刀剑严相逼,人比人何其不公?
*
明锦哪知道外头的事情,她似鸟雀一般飞进了厢房,便见清虚真人正在奋笔疾书,大抵是在写阿兄的药方。
兄长在侧,膝上还扎着一长串的银针,瞧着有些可怖,见她来了,还连忙侧过身去,不想叫她看见,面上分明冷汗岑岑,却还是笑着哄她:“这么担心你兄我,一刻都等不得?”
明锦见鸣翎面上都是喜意,兄长眉间那一点郁色也尽数消失不见,便知道兄长的病情应当不是极严重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也能和前世里一样和他拌嘴两句:“谁担心你,自作多情。”
明镌见她小女儿模样,娇里娇气的,心中爱怜无比,嘴上却不饶人:“是是是,我自作多情,不知道方才听姑姑说的谁,日日夜夜为着我的病情吃不好睡不着呢。”
明锦再是重生,面皮却仍旧是薄的,听兄长这话一出,周遭的人尽笑了起来,连清虚真人都含笑摇了摇头,一下子就臊到了头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反驳:“好好好,那也不知道是谁,自己都病了,还不敢给我说,写信尽写些花儿鸟儿的,也不知在担心谁。”
明镌看她模样鲜活可爱,心头真是一片软软的,伸手就要揉她的鬓发。
明锦就防着他这一下,一个大退,警惕地盯着他:“干什么,手上痒,不老实?”
这兄妹两个,凑到一起便是斗嘴,引得一片欢声笑语,清虚真人也看了好半晌,等到施针时辰到了,便收了明镌腿上的银针,将这两个打包丢出去了:“快滚,一个二个的,十分聒噪。”
明锦看小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明镌还有些忧心老先生看他不顺眼,小声说:“是不是惹真人不开心了,吵着他了?”
明锦与清虚真人相处日久,已然知晓他的几份脾性,甚是不在意地说道:“真人刀子嘴豆腐心,便是少天师,也时常被叫着滚出去的。”
然后话音刚落,便瞧见那位欺霜赛雪的少天师正在外头,朝她的方向遥遥一眼。
他听见了。
背地里蛐蛐人家,被人家逮了个正着,明锦十分心虚,拉着明镌逃也似的走了。
明镌还要笑她,被明锦狠狠地拧了下手臂,鸣翎在后台跟着,亦是忍不住低头,藏起自己满脸的笑来。
云郗的目光落在明锦逃走的背影上,不自觉地软化下来。
但他想到自己之后要同真人说的东西,那星点的温柔便褪成了凌冽的寒意。
“这样晚过来,出什么事了?”清虚真人瞧见是他,不由得挑了挑眉。他甫一从外面回来,便为明镌看诊,还不曾知晓这两日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云郗将手中的药盒推到他的面前,一一打开。
清虚真人原本面上还带着些松快的笑意,目光落在其中,陡然一变:“从哪儿来的?”
“殿下在自己院中抄到的。”云郗指尖微弹,便不知哪儿来的风将门窗皆关上了。
云房之中本就清净,门窗一关,更是几乎只听得他二人一粗一重的呼吸声。
清虚真人眉头皱了个死结,不可置信地说道:“殿下处抄来的?”
而云郗却在桌案上翻了翻,从明镌那一叠厚厚的脉案之中抽出几页,推到清虚真人的面前:“是以,真人怎么看。”
这些脉象,都是清虚真人先前仔细看过的,并不曾在其中看出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而云郗在其上某几处上一点,又拿来从前他用的一些药方,在另几处上一圈,清虚真人瞬间明白过来。
这药……
他将几个药盒合上了,目光只落在云郗身上,含了些不易察觉的担忧:“你待如何?”
“殿下担心,总要给殿下一个交代。”云郗垂眸,药盒清润的大漆上却倒映出他眉眼中的几分凌冽的锋芒。“真人今日亦累了,早些歇下罢,我先告退了。”
“……你不会要据实相告吧?”清虚真人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心中早已有了成算,不过是来和他说一声。
云郗没答,清虚真人经不住猛拍一下桌案:“你糊涂!旁的事情,我都允了你,可这一桩,你想没想过,若真的牵扯出来,当年之事……还有可能卷土重来?”
清虚真人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真不知该说什么,大喘了几口气,还想劝一劝他:“何至于此?世子之腿疾,治好了便罢了,若真将那件事情牵扯出来,你竟不怕牵连到你?”
云郗停下了步子。
摇曳的灯火里,他的面孔有些看不清楚,清虚真人只听得他浅淡的嗓音:“我不畏死。”
他顿了顿,垂眸一刹,似乎想起来什么久远的回忆,眼底带了些温度:“更何况,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
清虚真人闻言,当真是忍不住想骂他:“你想去死,早些年你就直接死了,又跟着我回来做什么?当年……当年诸人为你而死,你要叫他们的死为着今日的你一起一文不值吗!”
见云郗默然,清虚真人更是牵动心中深切的哀痛,恨不得掰开他的头看看里头究竟装着什么:“云郗,你到底是什么想的?这世间难不成没有半分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你就这样想一心赴死?”
云郗却抬眸看他。
青年人的眼底,早已不如彼时他来的那一日那般茫然。
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了。
昔日身边瘦小的身影,如今在他的身前已芝兰玉树,而清虚真人自己却已现老态——意识到这一点,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云郗定定地看着清虚真人,忽而说道:“真人,龟缩于此十数年,当真是一条好路么?龟缩于此,便一定不死么?”
“那你要走什么路?于万丈深渊上一苇渡江?”清虚真人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父……故人做不成的事,你又何必执念?”
“在观中六千余个日夜,时常有故人入梦,问我为何不为他们而死。”
“若世间于我无瓜葛,我心无挂碍,早已随故人去了。”
“我却活到今日,非我想苟活于世,正因我心有挂碍,有想要护着的人与物,我才活到今日。”
“难不成在此处停步不前,便不会死?我之旧日,极有可能是旁人之今日,难不成要等着日后山陵崩摧,再造一个天师观,将我所在意之人迎入其中,再苟活一个十八年?”
云郗的手搭在自己的剑柄上,那柄在观中从未有人见过其剑刃锋芒的法剑铮鸣出鞘,嗡然斩去面前一片雪:“殿下,应当去走一条新的路。”
说罢,他便负剑而去。
雪愈发大了,却又似听见雷声轰隆,清虚真人心头震动,不由得跌坐在地,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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