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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桃李居卧舍。
玄之峰主的卧舍也一如玄之峰主本人。常年只有一张硬的铬人的木床、一张褪了漆的书案、以及一把坐起来摇晃着似要散架了的藤椅,人往里一站,也就比家徒四壁好那么一点。
宣白丝毫没觉得这环境哪里不对,两个徒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推开门后浑不在意地一踢那藤椅,将藤椅踢的咯吱乱响后转了个角度,随即舒舒服服地往下一坐。
宣白倚在藤椅里半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一口气堵在心头,觉得自己用不着明年,现在就能升天。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指着面前的坐榻,对他们说:“都坐。”
面前二人依言坐下。宣白又让谢邵抬手,他也照做,他对师父向来是敬重非常,甚至到了畏惧的地步,因此从头至尾都没敢抬头。
宣白闭着眼给他这大徒弟把了会儿脉,把了半天,眉心越皱越紧。依据谢邵这臭小子半死不活的命脉,别说活到他的三十五岁了,就是活过今年都难说!
他收回手,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谢邵。
谢邵抿着唇,他本来身体就很虚,此刻被宣白紧紧盯着,心里更紧张,脸上也就更加没有血色,眼看着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他似乎极畏惧宣白,从小时候就是。
冷不丁,宣白开口问道:“是不是又去练剑了?”
谢邵也没辩解,低头道:“请师、师父责、责罚。”
他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如今都患上口吃了。宣白一时无言,问他:“既知剑气反噬,为何要练?”
谢邵攥了攥手心,没回答,只是冷汗已经从额角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半晌,宣白不耐烦道:“回话。”
这时,兰时忽然轻声开口:“师父,师兄练剑,应是为了争鸣日。”
说起争鸣日,就免不了要谈起苍阳的由来。
苍阳山原本是一座杳无人烟的荒山,百年前由于战乱,一群出世求道之人被迫流离至此,便索性在这安了家扎了根,后来烽烟尽灭,盛世之下,皇族和平民都开始迷恋起了“修仙求道”,彼时苍阳名声大噪,众多世家乃至皇族子弟都来此修行。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今日,譬如如今苍阳四峰之一的平之,就是当世名将的后代,而他的小徒弟,更是南疆云诏国国君的女儿,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也正因为身份地位,这些人即使上了苍阳,也是一个比一个心气高。某一日,平之峰的一位首徒与清之峰一弟子生起摩擦,那首徒便道:“你我搭台亮剑,一决高下。”
于是他们草草在苍阳主峰的练武场搭起一座木台,两人几番较量过后,清之峰弟子滚落下台,平之峰首徒胜了,便要求那清之峰弟子学着白鹤,发出鸣叫。原来,这平之峰首徒在未上山修行前曾是一位皇室公主,善于骑射围猎,而他们皇室围猎成功后,为了庆祝,围猎场通常会响起阵阵鹤鸣以示胜利。那清之峰弟子无奈,只得学着鹤叫,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自此,那方木台便被称作争鸣台,那一日也被定为苍阳的“争鸣日”,每当争鸣日到来,四峰弟子皆可以互相挑战,但仅限前一年的低名次挑战比自己高的名次,对方不得拒绝,头名者还可获得诸多奖励。
后来时过境迁,某脉掌门发现了一种新型低境神阵“悬影”,相传是北明神君所创,因此又叫它北明悬影。此阵可将台上人的一招一式放大百倍投放于半空中,以供学习或是观赏。除此外,又在其台下暗设机关,每逢两方比试切磋,一方获胜时便会触发象征着胜利的“鹤鸣”。
如此一来,真正做到,争得一剑,鸣贺万里。
当然,这种比试向来与玄之峰无关,他们玄之峰人才凋敝,旁的峰门内门弟子就四个起步,而玄之峰只有面色发虚的病痨鬼,和一个连个剑诀都使不上来的美丽废物。
果然,宣白听到这话,眉毛扬了扬:“操心那个做甚?又没有人会挑战你们。”
谢邵:“……”
兰时:“……”
谢邵吸了口气,惨白的脸上憋出了一丝红晕,答:“弟子……弟子深知身、身有异疾,但实在、实在、实——”
他“实在”了半天,宣白实在听不下去了,道:“好了。你歇歇吧。”
谢邵立刻收着气喘歇,这两句话给他说的似乎颇为费劲。
这时,兰时忽然起身,径自走向卧舍窗前的案几,从那案几的底下抽出一张宣纸,又拾了支墨笔,动作行云流水,如同进自己家。他走到宣白面前将东西递过去,道:“师父,也可让师兄把想说之话写出来。”
“……”宣白瞥一眼那宣纸,又望一眼那案几,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宣纸?”
兰时微笑道:“因为是我放的。”
宣白一噎,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卧舍好像都是兰时在收拾,他心中惊诧,目光不露痕迹地将自己卧舍扫了一遍,看到满眼的“破败不堪”后,确定小鬼王窃不到任何有用之物时,才略微放下心。
谢邵将笔墨纸砚接过去,颤颤巍巍写了几个字。宣白一瞧,写的是:“实在看不惯他们对师父的评头论足、对玄之峰的轻蔑欺辱。”
宣白微眯起眼。
十余年前无妄崖猖狂横行,苍阳以“入世除魔”之名下山镇压死士时,宣白的名号威信很大,可谓是风头无两。提个名字,连路边的狗都要抖上三抖确定没粘上死士的气息,但日子久了太平多了,宣白又久居峰内常年闭关不应挑战,他的名号不再耸人听闻,反而成了旁人拿来抬高自己的工具。
譬如他们最爱说什么自己比宣白剑术更高、自己抓的精怪数量远超宣白……甚至还有传言,说宣白已经武力全废,因此才避而不出门。
说这些话的人多了,自然而然连有些苍阳山的弟子都当真了,不把宣白放在眼里了。
宣白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理由,对大徒弟突然冒出来的孝心有点坐立难安,一时没接话,随手捞过一旁的茶杯,就要往唇边送的时候,眼前突然多出一节修长手指,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茶杯揽了过去。兰时道:“师父,茶凉了,我换一壶。”
“……”
宣白看向面前的人,后者对上他的视线,冲他不明显的弯了弯唇,他顿时又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宣白下意识换位思考,如果他知道某个人救下他、收养他,只是为了觊觎他身上的根骨,他会立刻让这人知道自己的根骨有多“硬”,而不是像没事儿人一样奉茶赔笑,这不是小鬼王,这是神经病!
由此,他推断,兰时是在隐忍着,或者说蛰伏,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坑他一把。这个“适当时候”,或许就是换茶之时呢?也许他会往自己的茶杯里下点毒物……想到此,宣白立刻抬手作势要收回茶盏:“不用,为师渴得慌——”
“茶盏就在别院。”兰时不放手,道:“喝凉的,对脾胃不好。”
宣白攥着茶杯也不放,他道:“你师父没那么脆弱。”
兰时抬起眼:“师父。”
宣白正色道:“我真渴了。”
兰时叹气,把茶杯和宣白的手都拉到自己身前:“别院很近,我走的很快,用不了多长时间。”
宣白又扯回了茶杯和自己的手,他道:“不好。你摆正身份,你是苍阳弟子又不是奴役,不用做这些。”
岂知兰时笑了一声:“有区别么,不都是照顾,”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改了下口:“孝顺师父你?”
……油嘴滑舌的小鬼王!
宣白眉毛抽了抽,似乎不反驳了,但手还攥着茶杯不放。
两人这一来一回,倒是把站在旁边的谢邵看傻了眼,忘记呼吸,结果就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扶着椅背咳了个半死。
谢邵:“咳咳咳咳咳!”
正在推杯送盏的师徒没料到这场面,宣白看谢邵咳的脸色涨红,他微微蹙眉刚要说话,谁知谢邵捂着心口,断断续续道:“我、我去!”
宣白看他:“你去什么?”
谢邵道:“给、给师父、换、换茶……”
宣白皱眉:“你凑什么热闹?”
谢邵:“我、我也要、孝顺师、师父……”
“……”
兰时闻言,很轻的笑了一声,说:“师兄,师父应该不太想喝别人的口水。”
宣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按谢邵这走一步咳三下的架势,等走到别院,再回来,可不是要咳出一茶杯的口水?!
谢邵立即双手捂着嘴,然后摇着脑袋看向宣白,示意他自己会这样去端茶杯。
宣白顿时有些心累,养了个人是傻子,养了个精明的是鬼,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带着兰时的手将茶杯重重撂在桌案上,冷笑道:“我不喝了。给你们孝顺的。”
谢邵一听,双目微睁,察觉到师父恼火,却又不知这火从何而来,只会闭嘴装哑巴。
兰时却神色如常的收回手,道:“不喝凉的自然是最好。”
此言此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有多关心他喝凉水还是热水。望着兰时的脸,宣白心道,看来得立立规矩了。于是他在心中酝酿一番,谁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一阵足音靠近。
桃李居除了他们三人外鲜有人烟,听那足音却沉稳有力,莫不是掌门?
然而,兰时走到门边一看,却回头说:“师父,是平厓师兄。”
宣白听见这个名字,着实反应了一会儿。
苍阳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上山的人用四峰之名为自己赋姓改名,意喻摒弃前尘,专心修行。但因为没有强行执行,所以基本没有多少人遵守,除了平之峰。平之峰的峰主是个严于律己的名将之后,平日行事一丝不苟,似是要把苍阳写下来的没写下来的条规通通守个遍,因此,他的徒弟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改名。而这位平厓,正是他的内门首徒。
他平之的徒弟,来桃李居做什么?
几乎是瞬间,宣白就想起三月前发生在玄之峰的一件事。那是个非常不好的回忆,与这来人有关也无关,说有关是因为出事的人是平厓的师弟、平之峰的二徒弟平乐,无关则是因为三月前平乐死了,尸首却是在他们玄之峰后山发现的。并且三个月过去,凶手和原因还没有找到。
而被怀疑的头号目标,理所当然是他们玄之峰的人,尤其是谢邵这个病痨鬼,被拉去争鸣台试了好几次咒法,确定没修习任何损人利已的邪术才被放回来。好端端的,三个月过去,又来玄之峰做什么?
还没等宣白从藤椅上站起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宣白首先是看到了一身苍阳白袍,再然后是一张温和的笑脸。那平厓年岁和谢邵差不多,性情宽厚,乐于助人,素有四峰公共大师兄的美名,而现下他刚踏入宣白卧舍的门槛,宣白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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