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融咳了一声,垂下眼睛。
透过左胸前薄甲的那枚箭矢,正不断滴着深红的血。
她弓了弓背,有些吃力地跪倒在地。
“季将军!”
她偏头看去,方才叫住她的青年双眸睁大,眼底发红,少有地泛上了慌乱失措,在桎梏中向前迈了一步。
身后的兵士又将他拖拽回来,死死钳住他的身躯。
一时青袍顿散,形容狼狈,发丝凌乱地垂在他脸颊一侧,脖颈血痕交加,为他添了一丝凌虐的美感。
她吃痛地哼笑出声,觉得崔致似乎不应该这样。
那人应该是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绀青色长袍,眉目疏阔,静静地站在汉白玉栏杆旁,轻声交代政务。
也许他们所有人都不该这样。
季融吞咽了一口血沫,眼前昏沉,只能看到额边一缕发尾,耷拉在旁边。
这姿势还蛮帅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脚步声渐响,一双缎面镶金的长靴映入眼帘。
那持拿着弓弩的男人居高临下地停在她与殿门之间,挡住了那黎明将至时微薄的月光,低沉的声音似乎有些遗憾:
“季将军,我很欣赏你。但你不能再活着,我希望你能谅解我。”
“如果你我下一辈子能相识,定要好好切磋一番,那时候,可不要死得这样潦草了。”
年殷礼甚至歉意十足地抱拳,似乎真的有百般无奈。
“...哦,对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神色有些怜悯地蹲下身,将唇凑近了她的耳边,轻轻道了几个字。
季融感到胸口前愈发冰凉,甚至被他衣摆带起的风透体而过。
手脚逐渐沉重,神思被躯壳驮负着,也昏沉欲坠,但她没有漏听年殷礼在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季家满门忠烈......但死于我手,也算你们尽忠了。”
下一瞬,断雪坠地,她陷入混沌的黑暗中。
......
季融是被吵醒的。
炮竹声响,噼里啪啦,还有孩童嬉闹的惊叫声,一同在她耳边炸响。
或许,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这么十恶不赦,能在死后被放鞭炮庆祝。
她唏嘘不已。
安静地等了片刻后,发觉自己好像没死透,半边身子躺得酸麻,眼皮沉重,便抬起手想去揉。
揉着揉着她动作却慢了下来。
手?
季融惊地一顿,将手在空中晃了几晃,感到凉爽的微风从手指间隙穿过,来回也并没有摸到棺材板一类的东西。
眼皮还是垂死一般的不动,她便用蛮力掰了开来。
三鲤戏珠的平棊映入眼帘。
季融又睁了一次眼。
还是那几尾捧珠的游鱼,同往常一般贴画在天花顶之上。
怎会是季府......
她没死吗?
季融坐起了身,低头看去,发现胸前也并未有包扎或者创伤的痕迹。倒是眼前......
香灰铺地,一旁紫檀木香案上躺着一把镌花椅,香炉又被谁一脚踢翻,栽进了种着龟背竹的盆里。
那盆里还有......
她嘴角一抽。
断雪正笔直地插在花盆之中,仿佛被当作了香,上在了炉中。
谁大闹了季家祠堂?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门。
雪白一片,有冰凉的薄片被卷至她的唇畔,化成一滩水渍,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自窑山一战,她便再也见不得雪,若看到便会双目刺痛,眼前花白,几个时辰都看不见东西。
有脚步声从远处靠近,虽然轻且浅,但她双目紧闭,耳力便被放大了数倍。
“......颜叔?”
她试探开口。
来人似乎是一愣。
“哎,你怎的在这?大家找了你一上午了。”
说着还绕着她看了几圈,“为何闭着眼,没睡醒呐?”
“您不知?”
季融皱眉,“我已三年见不得下雪了。”
颜呈眼睛一瞪,似乎是觉得她有毛病:“胡说啥呢?昨天你还在雪堆里翻跟头!”
?
季融困惑地将眼睛挤开了一条缝,为以防万一,还将手挡在了面前。
但奇怪的是,刺痛和流泪并未发生,雪也还是那样松软安静,堪称美妙地从天上飘落。
她有些干涩地转了转眼珠。
“......颜叔,你的胡子去哪了?”
颜呈被问得一愣,“胡子?”然后有些怀疑地摸了摸下巴。
“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我好像没留过胡子吧......”
季融闻言安静了半刻。
脑海中纷杂交错,乱得她一时有些无措。
“......是您救了我?父亲呢?燕王为何准许我活着?”
颜呈懵了,“救?你犯什么事儿了要救你?你爹这会在前厅啊,你和燕王又有啥关系?”
季融见他一问三不知,也懵了,“...我不是应该在宫里?”
“宫宴哪有这么早开的,还得再过几天,这年才刚刚开始呢!”
“年?现在是哪一年?”
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发疯了,或者是太痛出了幻觉。
“宁朔十五年啊,你不会连自己多大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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