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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陆洵见余妙双走远，终于卸下气来。他就地坐下，还在大口喘着粗气，却没打算回宅院休息，而是直接开始闭目养神。
那个家……不回也罢。
……
余妙双在客栈老板疑惑的眼光中回到自己的屋子，脱下繁重的衣裙，净了脸，倒头就睡。
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一直睡到阳光刺眼睛，推开门一问，竟然已经到了午时一刻。
余妙双大惊，她和昨晚陆洵约好今天在大理寺衙门见面商讨分析，结果自己却睡到日上三竿，倒叫陆洵等，真是不好意思。
她匆忙换回粗麻短裙，正要下楼，却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待她看清来者，更是吃惊地差点摔倒：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和她搭档探案了一天的大理寺少卿陆大人！
陆洵昨日不愿回家宅和姨娘斗智斗勇，休息片刻，便投宿在就近的客栈里。没想到，却在这里转头再次遇见了余妙双。
他问：“你这些天一直在客栈住吗？”
余妙双回答：“京城租个一进的院落都贵的不得了，我便先安顿了下来再做打算。”
她看陆洵已经换了一根木质拐杖，身上穿的却仍然是昨日逃脱时卓郎君的衣服，疑惑道：“大人没有回家吗？”
陆洵敷衍过去：“昨日夜色已深，不想惊动家人，就随便找客栈将就了一晚。”
二人一同下楼，客栈小二迎了上来：“二位吃些什么？”
不料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馄饨。”
余妙双笑曰：“原来大人也喜欢吃馄饨。”
“贪恋幼时之乐罢了。”陆洵道。
二人落座木桌两侧，不一会儿小二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陆洵见余妙双一口接一口吃得极快，想必是饿极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仪态端正，问道：“你在余家作丫鬟时，想必很受主家器重罢。”
余妙双顿时一愣，良久点头：“余家的主母和小姐……都是极好的人。”
在雾气掩盖，陆洵看不到的地方，她悄悄红了眼眶。
……
二人一同出门，陆洵招手叫了一辆马车，余妙双同他上去，行驶了一会儿，却发现并不是去大理寺衙门的路。
陆洵道：“我看你这身衣裳实在太旧了。在大理寺办事，不能连身好行头都没有。我们先去绸缎铺子订一身衣服。”
余妙双有些犹豫：“在京城买衣服很贵罢……”
陆洵看看坐在身旁的穷鬼：“花我的钱。”
余妙双这才应下：“那我可真不客气了，定要挑个鲜亮好看的。”
陆洵嗤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倒是长了张厚脸皮。”
余妙双和陆洵相处几日，胆子也大了起来，她反驳说：“大人，这不叫脸皮厚，这叫没有假清高。”
她分析道：“大人嫌我穿着破旧，那是我愿意的吗？当然不是，是因为我缺银子。现在有人接济我，我为什么不做出能使我的生活变得更好的选择？”
“女孩子想要穿着朴素，没有错；如果想要追求好看的衣裳首饰，也没有错。这说明，她对生活有品位和追求呀。”
陆洵看她说的一套一套，却的确有些道理。心中感觉有一股暖流流过：“你倒是能说会道，该把你送到朝廷做官，和那谏官辩上一辩。”
余妙双吐舌笑了笑，二人紧接着到了东市最大的绸缎铺子——归云轩，掌柜是一位一看就很讲究的女娘，气质斐然。她为余妙双细细分析了不同料子、款式的特点。
余妙双挑了半袖褙子配齐腰破裙、内搭垂领衫的款式，与谭副将那日的衣着有些相似，大方时尚的同时又很适合做活。
她正纠结于面料和颜色，忽然旁边一位也在挑选的一位年轻女娘开口提议：“妹妹的气质明媚灵动，很适合穿红、橘一类的颜色。”
余妙双看那女娘比自己只略大几岁，然气质高雅，可堪国色，垂立在旁就让人觉得贵如牡丹，仿佛是整个王朝优越供养的缩影。
她顿时生出好感，却也如实摇摇头：“红色未免太扎眼了，我怕我撑不起来。”
年轻女娘道：“单单的红色的确过于浓艳。若是妹妹将红色褙子与黑色垂领衫搭配，黑色压住红色的张扬，使其更加稳重，又不至于单调。”
余妙双点点头，觉得女娘说的很有道理。
她将决定告诉掌柜，约定两日后来取，并向女娘开口道谢：“姐姐好眼光。不知我可否知悉姐姐的芳名？”
女娘嫣然一笑，她的笑仿佛能让周围的花朵暗然失色：“妹妹可以叫我穗泱。”
……
与女娘分别后，余妙双与陆洵一同步至大理寺衙门，衙门的诸位官员见余妙双与陆洵并肩而行，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尤其是昨日为余妙双领路的九品录事大人，更是神色晦暗。
余妙双见多了这种眼神，并没有理睬。
她跟随陆洵进入一间明亮宽敞的房间，只见屋中矗立着高约六尺的笔直榆木书架，上面整齐地叠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一方长桌案横于书架前，大概是陆洵的办公之所。
陆洵却直步走向房间的另一侧。
余妙双也靠近过去，她看到墙面上用木钉钉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像，还有一些重要口供的摘录，错综复杂的红丝线将它们串联起来，俨然就是一幅线索图。
她被其中一幅画像吸引了注意：“这个人是谁？”
陆洵难掩惊讶：“他便是卓诚口中的中书令李大人，李昌仁。你为什么会问到他？”
余妙双道：“我昨日翻窗前曾与进过卓郎君厢房的黑衣人打过照面，那时他未曾蒙面。”
她抚摸画像上标志的黑胡：“我可以绝对确定，黑衣人就是李大人。”
陆洵欲加吃惊：“他前脚事出反常宴请女将军，女将军死后又跟踪她的家里人。说他和此案无关，衙门门口飞过的鸟儿都不信。”
余妙双点头：“可他为什么要杀女将军？别忘了将军府的其他人，他们又是怎么勾结上的？”
二人陷入沉默。陆洵叹气：“李昌仁不是别人，他身居二品中书令，行宰相职权，深受圣人器重。我们无缘无故想要审问他，怕是也难。”
“况且，有昨天兰艳坊的事，他肯定已经警惕了。”
余妙双问：“这李大人在朝中官声如何？”
“这便是更令我疑惑的地方。”陆洵神情凝重，“我虽未与他交往过，可凭朝中其他官员对他的评价，都道是清正廉洁、直言敢谏的好官，家宅琐事上也挑不出毛病。”
“无非是有些迂腐，看不起武将，可也绝不能就因此把女将军杀了吧？还做这么复杂的局。”
余妙双提醒他：“大人，既然我们昨天亲眼瞧见他跟踪卓郎君，就一定知道他一定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陆洵不可置否：“这是自然。可我们二人知道是一码事，找到铁证让天下人信服又是另一码事。”
余妙双有了新思路：“不如我们换个方向，先从案发地切入，发现猫腻再尝试还原杀人手法，根据杀人手法推断可能的凶手和他的破绽。”
陆洵赞同：“你在离开案发现场前，将房间布局都记下了么？”
余妙双自信颔首，回到桌案上铺开一卷纸，蘸上墨便描绘起来。
不到一刻钟，一幅精细的房间布局图便呈现在陆洵眼前，正与两人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陆洵细细观察片刻，蹙起眉来：“我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
“人们习惯于将茶盘放在落座时桌上左手一侧，原因是我们会用右手执笔，所以会用左手拿起茶杯。据我所知，女将军不是善用左手多于右手的人。”
“可这里——”他用手指向桌面上的茶盘，“茶盘放在了右手一侧。”
余妙双跟着陆洵的思路接道：“而本该放茶盘的左侧，刻上了图腾！”
她很快提出疑问：“凶手想刻图腾完全可以直接刻在右侧，为什么要先移茶盘再刻另一侧？”
陆洵提出假设：“有没有可能，左侧对于这个图腾有特殊的意义，凶手想借此留下什么信息？”
余妙双仔细思考了一番：“还真的很有可能。”
“一般来说，凶手在事发现场留下图案，有两种目的。一种是留给查案者看，类似于恐吓和挑衅；另一种是给没来得及取得深入联系的同伙看，类似于暗号和提醒。”
“在这个案子里，我更倾向于凶手是在为同伙留暗号，但不排除当他们决定刻下图腾时有想要挑衅我们的成分在，毕竟二者不冲突。”
陆洵突然想到另一个细节：“你还记不记得，女将军手里也握着一个图腾。你说会不会女将军也察觉到凶手想要留下信息，在提醒我们往这方面追查？”
余妙双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有小吏来敲门，说是大理寺卿有公务事要找陆大人。
陆洵看向余妙双：“我把女将军握的木质图腾夹在了书架第三层第二格第一本书里，你可以自己先研究一下。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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