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池夏第一次进喻宁泽的办公室，但和之前站在办公桌前相比，如今坐在那张看似松软的沙发上时，却有种坐在钢板上的煎熬感。
她用余光瞥见自己的母亲坐在离办公桌更近的那把沙发上，神情举止也并没有比自己自在多少。
有时候她怀疑喻宁泽身上就是有股魔力，会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感到不寒而栗。但有时候，她觉得这样揣度别人也是种无礼。
喻宁泽将一杯泡好的明前龙井递到池母面前，依旧礼貌地说着：“您来的突然，也没有准备什么，先喝杯茶吧。”
池母接过杯子，带着一丝愧疚的笑意，摆着手道：“哎呀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过来看看我家孩子。”
池夏不可置否。她知道母亲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并不是因为突然开窍了，只不过是看人下菜碟而已。所以她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两位熟悉的人带着面具演着烂俗的戏码。
喻宁泽回到位子上，靠在椅背上的模样让池夏觉得有些幻视叶璟，她总觉得这不像平时的他，在她的刻板印象里，他应该会直接叫保安赶走闹事的母亲，然后假装什么都发生的样子继续工作。
可如今他却笑着说：“池夏工作认真负责，是我们公司的优秀员工，当然是作为她的母亲的您教育有方......”
话未说完，喻宁泽抬起头，双眼紧紧注视着池母，如同一个发现了野兔的猎鹰一般，“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
听到他在“感谢”二字上加的重音，池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自觉地想，总监办公室的空调开得未免也太强劲了。
池母咽了咽口水，表情呆滞地看着手中的杯子。龙井茶汤清澈见底，倒映出她有些犹豫的眼神。
或许是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斗争，却也不能白跑这一套，她终于带着僵硬的笑容抬起头，面向喻宁泽。
“这认真工作是应该的，但年轻人也不能因为只顾着工作，忽略了其他方面，你说是不是？领导。”
喻宁泽努了努嘴：“当然。”
见对方似乎有态度缓和的迹象，池母立刻迎头直上：“你说说看现在的孩子，对个人生活真是一点也不上心。就比如我们家池夏，我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孩子，她都说没兴趣，说要搞事业拼工作，我真的是担心地没办法了才会到这边来。”
喻宁泽只是笑了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不打断池母越发高涨的情绪，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瞥了一眼在一旁紧皱眉头的池夏，眼里的神色瞬间暗了几分。
池母旁若无人般继续说着：“领导你不要误会哦，我也不是说不能拼事业，只是现在年轻人找对象也不容易的，竞争很激烈的，拖着拖着就嫁不出去了。”
喻宁泽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池母愈发说得起劲，激动之下，连脖子都变得通红。
“就比如我一个小姐妹的女儿，年轻的时候很拼的，当领导的，现在呢，三十多岁了，相亲就只能相到二婚的了，我跟你说哦，现在好的男孩子很吃香的，一不留神就被别人拿下了，趁着年轻不上心，以后真的是要后悔的。”
“我之前给小夏介绍的男孩子，人很好的，小伙子又上进，也老实，她非说什么不合适，合不来，你说说看，这合不合得来都是事在人为嘛，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池夏简直要听不下去了。她猜母亲说的那位上进老实的小伙子是孙志毅，也就是引发她们之间纷争的导火线，但母亲不知道的是，她从来都不止是对孙志毅不满意而已。
她不满的，是母亲愈发膨胀的控制欲，和从来不把她当做独立个体的蔑视。她需要的，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人的尊重。
“阿姨。”在池夏痛苦思索之际，喻宁泽开口打断了池母的喋喋不休。
一声呼喊，将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他的目光犀利，嘴角扬起一抹看不透的笑意。
“你看，我怎么样？”
短短六个字，瞬间将原本聒噪的现场氛围冷却了下来。即便再巧舌如簧如池母，此时也只能瞪着眼睛，不知该如何应对。
池夏更是早就把自己当做了场外观众，但就算如此，她也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喻宁泽这又是整的哪一招，但目前看来，还是打出了很高的伤害。
姜还是老的辣，跟这种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伪君子较量，自己那从未踏入职场半步的老母亲可谓是毫无胜算。
就在池夏在心底为喻宁泽欢呼之际，母亲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哦哟领导你真是会开玩笑，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的。”
可喻宁泽却表情舒展，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没开玩笑。还是说......”
他坐直了身体，上半身微微前倾，注视着池母凝固的笑容，问：“您觉得我配不上池夏？”
够了，池夏在心里默默呼喊。快停止这场荒唐的闹剧吧。
她抬起头，看向喻宁泽，恰好和他四目相对。在流转的眼神交换里，她完全没看出对方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他似乎乐在其中。
猎鹰抓住了野兔之后，不把它折磨致死，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池母脸上经历了颇为五光十色的表情转换后，哭笑不得的开口：“领导，你看你长得帅，又会赚钱，我们池夏就一个普通孩子，你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们了。”
“池夏在工作上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她日后的发展前途不会比我差。”喻宁泽顿了顿，向池夏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更何况，她也很漂亮。”
池夏楞住了。前半句话虽然足以令她惊讶，但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喻总监只是在帮自家员工讲话，本质上属于护短行为，但后半句......
他说她漂亮。
他居然说她漂亮。
诚然，池夏的长相算不上丑，甚至算不上平庸，想当年，前男友也正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才追求的她。对于外表，她并没有任何自卑。
可是这句话从喻宁泽口中说出来，还是让池夏觉得受宠若惊。毕竟在约自己吃道歉饭之前，他似乎没有正眼看过她。
所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那天自己偷听到喻宁泽和叶璟在电梯门口讲话后，他进电梯脑袋被门夹了吗？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这其中发生的巨大转变。
同样，感到震惊的不止是池夏，还有她的母亲。池母虽然方才还说着诸如“好男孩很吃香”这样的话，但当真正的好男孩摆在自己眼前时，她反倒没了主意。
只能机械性地重复着：“领导你别开我们玩笑了，这个不合适的呀。”
喻宁泽低头轻笑：“这合不合适都是事在人为嘛。”
池母原本就尴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池夏差点大笑出声。
自己前一秒才说出口的话被原封不动打回来之后，无论是谁都很难保持镇定，眼看着池母的脸快要拉不住了，喻宁泽这才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冲池夏挑了挑眉。
池夏不是傻子，立刻心知肚明地站了起来，说：“喻总监，等会好像还有个对接会吧。”
听到这话，但凡不是傻子都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池母也不例外，她连忙拿起手边的背包，作势要起身，“哎呀是不是耽误领导工作了？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喻宁泽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继续装腔作势道：“没关系，再坐会吧。”
池母紧随其后，“不了，我买了晚上的火车票，就不多留了。”
话说到这里，但凡有点正常逻辑思考能力的人都能判断出，池母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购买了当天的火车票呢？先不说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过来异地找自己的女儿，在常理中是不会急赶着回去的。
但即便如此，喻宁泽还是说：“那我让司机送你去火车站。”
池母连忙拒绝：“不用！这多麻烦你们，我自己打车就行。”
喻宁泽仍然坚持：“没事，反正司机闲着也是闲着。”
在如此的“盛情”之下，池母骑虎难下，即便嘴上说着感谢，脸上带着笑意，但看起来也颇为狼狈。
在和喻宁泽一起走到公司楼下时，池夏对着母亲的背影说了句：“妈，路上小心。”
池母只是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
目送着公司那辆黑色的商务车驶离自己的视线后，池夏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脏砰砰地跳得厉害，脸颊处也传来微热的烫感。
说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挨了母亲那个结实的巴掌。
没等她做出精准的判断，一股冰凉的触感便刺激着她的神经，使她一下子中断了思考。
池夏转过头，看到喻宁泽伸出手，将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关切地问：“疼吗？”
吓得她连忙后退三步，“谢谢喻总监关心，我没事。”
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池夏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却还是肉眼可见地慌乱。
紧张和心动只有一线之隔，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可以被分配到哪一个界限，再加上今天的一切都来得过于突然，根本就没给她反应和思考的时间。
她没有办法分辨喻宁泽的行动究竟有什么深意，也不敢真的往那方面猜测。她想喻宁泽就只是喻宁泽，依旧做着类似在雨夜送同事回家之类的善举，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于是她说了句：“我先回去工作了。”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或许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行动，喻宁泽低头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心，皱了皱眉，嘴唇微启，却没有说半个字。
他看着池夏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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