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出的血量不少,这会儿已经漫到宁月白色的裙角边,不免透了上来,把纯粹的白简单就毁了去。而盯着老翁的眼,透亮如同明镜映照着老翁孤坐的身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老翁被看得心惊,知道这道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这种人对上,最是不合算。
“不用,不用!我觉得我这孙子还有得救!”
老翁说着掐着男童人中,男童就这么悠悠转醒,被二话不说的老翁拽着就要离开。
“且慢。”宁月见真的赔命没戏,颇有些遗憾地站起身子,没管那血色脏污,脸上一派温和,牵住男童细弱的小胳膊道,“我看你这乖孙面黄肌瘦,像是不足之症,不若去前面的瑞君堂看看吧,医药费我可帮你免了。”
“都说不用了!”老翁气急败坏地要甩开白衣女子,却被一道刚猛的力量钳制住。
他一抬眼,是那个唤白衣女子为小姐的小丫鬟,看着脸长得可爱敦厚,这手上力气却如牛似虎,看着没使什么劲,他却憋红了脸也寸步难移。
“走吧,我家小姐心地善良,说了请你们看病。”鸢歌照着宁月言外之意,拉住两人。
宁月则把菜刀还了,回到板车后使了吃奶的劲,才把板车重新推上正轨。
“小姐,要不我来推车吧?”鸢歌舍不得宁月这身子受累,可宁月摇摇头。
“这是最后一车药材,都没盛满,而且瑞君堂离得也不远了。”
鸢歌是小时被宁父从关外捡回来的,随后就一心报恩在宁家里争了个丫鬟的职。实则宁家小门小户,一共就宁月和宁父两人,除了鸢歌自己没人当她是下人,宁月对鸢歌向来是抱着姊妹情谊。
鸢歌知道自己拗不过宁月,但还是忍不住和自家小姐絮叨起来。
“小姐,自你七日前从寒症昏迷中醒来,便时常做些送命的事儿,我和老爷就算有一万颗心,也禁不住小姐你这么吓啊。”
“要不……”鸢歌想起街坊那些话,犹豫着道。“小姐,你让老爷给你看看脑袋吧?”
宁父的瑞君堂还是在这边关六城小有名气。
宁月力气比不上天生神力的鸢歌,推车这件事她虽费力但也做得来。
“你知道的,我除了寒症,一点病没有。”
只是这个寒症可以要了她整条命就是了。
宁月生来患有寒症,活不过二十之数,但这事被瞒得很好。
宁父大小算个名医,在遍寻不得良方后,从江湖游侠的嘴里另辟了蹊径——找人学至纯至阳的内功,日日替她温养经脉,这样虽不能直接根除,也能活过二十。
宁父努力找到了一本至纯至阳的内功秘籍,却找不到可以修行的人。
直到十几年前,宁父在关外沙漠中救下了谢记镖局一家三口。
那独子谢昀是个难得的练武奇才,谢家也重义,两家从此因恩情定下了谢昀与宁月的娃娃亲。
可以说,谢昀就是她的药。
但这个“药”可是会有自己的想法的。
宁月脑中一闪而过婚仪的喜服、谢昀的质问、冲天的火光,浑身一抖,不敢再细想。
上辈子的事,仍时不时像跑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打转。
宁月记得自己是死了,但是转眼又活在了一切没有开始的边关闺房之中。
今儿个已经是她回过神的第七天了,但宁月仍没办法把她记忆里那么真切的东西当成一个梦,反而这如今这一世的经历过往,她懵懂无知,如活梦中。她只当自个儿是真的死了。至于为什么又活了,她也不知晓。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了。
还是化作了什么游魂,乱遭地没去成轮回投胎。
这七日,她只当是她回魂时。只要她甘心死了,大抵还是能回地府的。到时候,她或许就能准备去投个好胎,换个命数活活……
可偏偏,人就是怎么都死不了。
她每天都试着不同的死法,有的十分出其不意,却仍死不了,真叫人纳闷。
“小姐,到了。”
宁月思绪间,就这么走到了宁家医馆,瑞君堂的门口。
“怎么拉个药材去了这么久?”宁父本就担心,一看到板车便迎了出来。他不放心宁月在外面乱跑,寒症让宁月的身体底子很弱,这十几年除了学医,大多时间宁月都是安于闺阁,好好静养的。
谁知这几天,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天天在外面打转,还总是遇上险情。
“怎么会有血?”宁父视线果不其然,一下就落到宁月裙角上那抹鲜红颜色,语气惊骇。
宁父一身直裰青衫,质朴稳重。尚不满四十的年岁,却因为总是对女儿的寒症殚精竭虑,鬓边白丝将人显得沧桑了几分。
宁月忙温声安慰自己的老父亲,“只是鸡血,那老翁不小心弄撒的,不碍事。”
被鸢歌牵住的老翁面色一晒,合着这小女娃打一照面就知道他的用意。
“不过这小孩,我瞧着是先天不足之症,特意带来,想让爹看看。”
宁父为医,一心病患,被宁月一说果然注意就转到了男童身上。
“先去堂内看看。”
老翁皱眉,但碍于鸢歌也不敢说什么。
宁月找了个旁边的医馆学徒,轻声道。
“去巡卫司寻人过来,就说有个拐子,略卖男童。”
学徒睁大了眼点点头,刚要出门要想起什么折回来对宁月说道。
“姑娘,师傅刚刚要寻你说和谢家订婚一事,您就别乱跑了。”
宁月表面依旧波澜不惊,温和微笑着点头。
脚上却偷偷地往那外边挪。
和谢家订婚,前世这时才刚满十六的她盼着。
如今死过一遭的可是确确实实知道,这是她一生磋磨的源头。
这一年,谢昀也满十六。学武天赋异禀,却可怜家中境寒,师出无门。好在下半年,家里来了位在外游历的舅舅,说是有旧情能让江湖里剑术第一的忘情剑李朗开尊口收徒。
这样的师承,是让谢昀从乡野少年的平凡中脱颖而出的好机会。
只是知道宁月寒症内情的两家长辈都不肯放人,怕宁月身子等不到他学成回来。
前世,宁月不忍少年不得志,瞒着父亲和谢父谢母偷偷把谢昀放跑,让他上京拜师。
结果呢,少年自是学成了,三年后江湖里流传着他少年剑客的清名。可这三年,别说回来一次,便是去信也没有一封。宁月枯等三年,直到寒症实在耽误不了,又不信谢昀负她,才偷跑了出来,独自上京寻人去了。
最后一年的寿数用在寻人之上,她倒是不悔。
只是认清了人情,重来一次,就算是梦里,就算是七日回魂,她也不想再来一遭。
谢昀爱和谁订婚和谁订婚吧。
她反正是要正儿八经去投胎的人。
“唉——小姐呢?”
巡卫司来了人,鸢歌把手里的拐子交了出去,却发现自家小姐又不见了。
这七日,每每小姐不见,总不是好事。
鸢歌问了医馆一圈,才打听出小姐是往城东去的。
城东过人不多,由此出城的都是要去天水寺的。
天水寺乃前朝所建,曾坐化了一位得道高僧,此后便信者众多。
只是天水寺建在山巅,路崎岖而漫长,最险的一段是直接凿在山石上,每阶仅能容纳半个脚掌,走这段不能回头,但凡回头的都会因为不经心的一瞥,望见如若深渊的脚下,散去大部分心神,再生不起登临之意,颇为考验香客。
宁月这病弱身子,拢共登过天水寺两回。
一次是为了爹爹和鸢歌,一次是为了谢昀。
那两次都仰赖鸢歌陪着,鸢歌天生神力,体力也好,来这天水寺就和平地踏春一样,看顾她时,也是信手拈来,不曾让宁月有半分行差踏错。
但今日不同,宁月一个人来,刚爬了几百阶全程最是平坦的地方,便已经气喘吁吁,感觉手脚俱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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