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方才也听见了,成老爷要娶一个出身清白的姑娘家,不过只需二两银。而我们姊妹出来,随手买些东西,便是几十上百两,受着民心供养起来的金银,却又如何张口庶民,闭口常见,何等亏心。”
明锦缓和了面色,摸了摸明雪岚和明诗婧的头顶:“这些话,你们若是能听进去,能明白我的意思,便是最好。”
随后她便往外去了,琳琅阁的掌事正在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待得了明锦的令,她才敢叫人重新端了首饰头面等东西进去给姑娘们拣选。
那被称为“沅沅”的姑娘,已经被鸣翎带到了二楼的厢房之中,重新梳洗了。
明锦到的时候,她正将身上换下来的一身粉色盖头缎裙狠狠投进炭盆之中,脸上虽没甚血色,一双眼睛却极亮。
方才在楼上看楼下,到底有些远,不大能看清她的面貌,如今就在面前,明锦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在心中赞道,好一个貌美娉婷的姑娘,尤其是一双眼睛,不笑也有情,果然是个标致人儿。
倒是这沅沅姑娘,见了明锦便利落跪下,干干净净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明锦听到那实诚的“咚”声都禁不住牙酸,连忙叫人将她扶起来。沅沅姑娘额头都红了,却仍旧在地上跪着,磕够了二十个响头,才站起来脆生生地说道:“殿下今日相救之恩等同再造,我不懂旁的什么事,却记得娘说的,若遇上救命恩人,先磕二十个响头再说。”
明锦失笑,叫人取了些脂膏来替她揉一揉额头,一面温声问起:“你是哪儿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沅沅打从娘胎出来起,就没和这等身份的贵人接触过,虽紧张得掌心冒汗,但见她这般和善温和,也放下了些心,轻声道:“回殿下的话,民女是滇南城崔家村人,因父早亡,随了孀居的母亲姓崔,小名沅沅,过了年便十九了。”
闻言,明锦眼中有些讶异——她身形纤瘦,瞧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细弱模样,竟已然十九岁了。
“听你方才言语,你既读过书,爹娘应当都是清白人家的,也有些底子,怎被你舅母这样逼嫁?”明锦轻声问起。
崔沅沅知道明锦的身份,亦相信镇南王府在滇南的名望,相信她是来给自己伸冤的,顿时又跪伏下去,高声说道:“还请殿下为民女做主!我娘尚幼时便家里卖给牙行,在高门府邸里做使女,后来到了年纪得了主子恩典,放了身契出来,与我爹相识,在滇南城中买了一处小宅院,本过得极美满的日子。
只是我爹年轻便去了,留下尚且有孕三月的我娘。我娘生下我后,一个人照顾我很是艰难,便回了娘家去,许以金银,希望娘家人能够帮忙照料我们。怎知外祖家只剩下舅舅一家,舅舅是个拿了钱便不管事的,后来舅舅失足跌到水里溺死了,舅母当家,更是贪婪无度,三天两头惦记着我爹留下的薄产,不知从哪烂了心肠,想着把我和我娘都嫁出去,好独吞这些金银。”
她口齿伶俐,虽因没有好好学过规矩,称呼说得颠三倒四,事情却说得极为清晰。
明锦正想说什么,正好听得外头扑通一声,竟是被拿下的舅母等人扑到门口来了,恶狠狠地盯着崔沅沅:“殿下可不要被这小蹄子骗了!她和她娘,满口都是说的谎话!”
“舅母!”崔沅沅看到她便不得生啖其肉,咬牙切齿。
“你别叫我舅母!要不是你娘拿金银哄骗了我夫君,我家哪能凭空冒出来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污了我家的名声!”那妇人却不怕她,她嫌恶地看崔沅沅一眼,然后立即扑倒在明锦面前,一股脑说道:“殿下,事到如今,实话同您说了罢,这崔沅沅,根本不是我家的外甥女儿——甚至她那个娘,也并不是我家的人!”
崔沅沅没想到她竟无耻到这个地步,浑身都气得颤抖起来:“你这恶毒妇人,怎敢这样侮辱我娘!”
“不是就是不是,我还骗你不成?”妇人朝着她嗤笑一声,“你娘和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却不知道你娘就是个不要脸的骗子!”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传了我家坊间邻居来问!崔沅沅的娘,哪是什么主人家开恩放出来的奴才,她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妇人开口,竟说出这样一桩事来,“崔沅沅,你别瞪我,你不如好好想一想,你娘若是真的放出来的良籍女子,又会吟诗作对,又会读书写字,怎么连个乡里坐堂讲课的女先生都不敢去?明明一身本事,却整日赖在家中坐吃山空,不就是怕自己身份泄露吗?”
她说着说着,也不管崔沅沅面色愈发难看,一股脑全说了。
她虽然面目丑恶,说的话也有些乱七八糟,却也勉强说了个囫囵的故事出来。
她说,崔沅沅的娘,崔小娘,压根不是他们崔家的人。
崔小娘十几年前,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崔沅沅,找到了她家男人,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将自己认作小时候被卖到牙行去的妹妹。
他们乡下人家,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之间利欲熏心,昏了头便答应下来。可是后来,她越发觉得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妹妹越看越不对劲。
这妹妹手上柔嫩的很,一点儿茧子都见不着,如果按照她的说辞,她是小时候就被卖到牙行去的,那必定是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苦的,怎么可能一双手如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样金贵?
她又说,她本来也不是不容人的个性,可是这崔小娘待在家里头,整日连门都不肯出。她也想着给她寻一寻活计,她也好收些钱来养活自己和女儿。可是粗活她是半点不会做,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连看个杀鸡都要吓得起不来床;至于那些要正经上工的精细活,无论怎么劝她,她都不出去。
既不做工,她便想着把她嫁出去,虽然是死了男人还带着孩子的寡妇,但至少崔小娘生得柔美温润,又会读书写字,有些富家翁倒也喜欢,崔家村本地便有个豪强欲娶她回去做续弦。
本来是享福的事儿,崔小娘还是不肯,于是不免争吵起来,在争吵之中,她无意发现,崔小娘甚至连证明自己身份的籍册都没有。
难怪!不是她不想嫁,是她压根嫁不了好人家,这崔小娘压根就是个黑户!
看她样子,又不是不认得乡间生活的,却又显然从前过了不少好日子,多半是从高门贵户里逃出来的丫头。
至于崔沅沅,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崔沅沅的生父,谁知道那个在她口中死了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正因为她母女二个和他们家没有半点血脉关联,又说不定是犯了什么事情逃出来的高门奴仆,她不想惹祸上身,这才想把她俩随便嫁出去。
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收点儿彩礼钱,也不过过分吧?
那妇人说的时候,面上掩不住的轻蔑之色,很是理直气壮。
崔沅沅气得眼泪汹涌而出,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
那妇人也不怕她,只看着明锦道:“我做的事儿不地道,郡主要打要骂我也只能认了,但是她和她娘压根不是崔家村人,我总不能捏着鼻子认了,等我死了到下头,老公公老婆婆都能手撕了我,我可不想!殿下若是不信,可遣人去崔家村问问看,我那死男人,压根就没有什么妹妹!”
“你……你胡说!”崔沅沅摇摇欲坠,大抵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却还是强撑着,瞪视着她。
“你还想听?那我就告诉你,我生二小子的时候有些难产,我看崔小娘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便叫她来帮帮忙,岂料她被吓得呆了,尖叫着跑了。你也别一心想着崔小娘,看她那样子,多半是不曾生产过的,你是不是她的孩子,还未可知呢,你和她生的哪有半点相似!”
崔沅沅“啊呀”了一声,眼泪便顺着面颊滚了下来。
她不知事情是对是错,直觉是她胡说八道,可她说的,有些事情她亦不是不知道——至少她与她娘,是当真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她越想越急,一口痰迷了心,顿时昏死过去。
鸣翎见明锦眉心紧锁,上去斥了那妇人两句,不许她在殿下面前言行无状。
正好这时候,楼上两个妹妹也下来了,大抵是逛完了,打算回府了。
明锦看着昏死过去的崔沅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叫人将她背起来,先带回王府。
至于那妇人,便遣几个王府的扈从,跟着她一块儿回崔家村去,看看这事儿究竟如何。
若是高门逃奴,此事牵连便大了——明锦甚至顺着那妇人的话,很轻易地得到一个猜想。
崔小娘是逃奴,不曾生养过,那崔沅沅,就极有可能是她从高门偷出来的孩子。
若真是如此,事情便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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