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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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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我和我的父亲在寂然中僵持。母亲叹了一口气,想要如往常一般打圆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我生生截断。我像一只暴躁的牛犊,手指在打颤,心脏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不想要在沉默里灭亡。

有好几次我的眼睛已经从父亲的面庞上避闪开,在下一秒我又逼迫它回归原位,我声嘶力竭面对着我的父亲:“如果你一直拿我的短处去比较别人的长处,我永远都不会胜利的,我会是一个失败者。因为你就是这一场不公平比赛的裁判,你永远赞扬我对手的花招,你永远看向别人的优点,你永远蔑视我的差错,辩驳着我的不完美。或许你的余光根本从来就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你不会说的上来我的优点。在你的心里,在你看到我的优点之前,我的缺点已经把我的优点盖住了。我被由粒子粘合成的风暴缠绕包裹。你周身的磁场,你身体内所有不会开口的细胞都在向我传达,我是一个拖累。我在你的身旁感受到的,我就是一个没有优点的人,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拖累这个世界。我不喜欢成为一个拖累的。我很爱你,你对我的感官对我本身影响太大了,透过我对你的爱,我也看不到我的闪光点了。长此以往,我将会迷失,我不会落落大方的向别人表示我擅长什么。我不会认为自己有优点,甚至不会认为自己值得被爱,我永远不会有胜利的那一天,因为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你就已经无数次的将我红牌罚下,贬低不是给建议,贬低会打击我的自信心,会压垮我,在你贬低我的时候。你知道吗?爸爸,我感受不到你爱我。”我从来没有在父亲面前如此滔滔不绝,我越讲越委屈,越讲越委屈,有那么几个时刻,我想把自己完全的扒露开,我想让他看到我,看到全部的我,看到真正的我。虽然我们彼此相对而坐,视线在空气中交织,但我们就是看不到彼此。我们看到的只是对方的表皮,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如同游走在黑雾之中。

我们依旧在沉闷的空气中僵持着,我想说的还有很多,我想说你不能只做一个不公平的裁判。我是你的小孩,不是一个你的附属品,我有血有肉,会伤心会难过。我会有我自己的思想,你得倾听我,你必须在乎我的感受,纵使我的感受渺小,错到离谱,微不足道。

父亲依旧不说话,依旧直愣愣的看着我,他似乎变成一尊雕像,天生没有任何表情。我感到越来越胆怯,我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开始纠结,开始反思疑心自己是不是破坏了家庭的平衡,是不是毁坏了家庭的和谐?我向天发誓,这些绝对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让他们在乎我的感受,我只是需要确认,在他们的心里,我的感受是重要的。在恒久冷凝的空气中,我怀疑难道我的这个愿望是比登天还难的愿望吗?我不需要有人来为我摘天上的星星,比起这样遥不可及的事情,我更希望有人来倾听我的感受。

感受得到重视是自信的根源,很多时候我会顾虑很多东西,和谐是平稳无痕的湖面,为了达到这个和谐,有时候我会压抑很多东西。我害怕某些说不清的东西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和谐,我容忍着,压抑着,是为了和谐,是为了平稳无痕的湖面,而不是我只能这样做。我可以受委屈,可以压抑,但得是值得的。你们不应该把我做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的,如果你脚踏实地的做过一件事情,你就会知道它是有多么的艰难,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可以要求别人做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然可以拥有人所拥有的一切局限啊。

他依旧不说话,但是却动起来,他不再看我的眼睛,只低下头埋头吃饭。后来他再也没有拿我和杨行简做过比较,在这一场争执中,看似应该是我胜利了,但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胜利的滋味。相反,苦涩始终蔓延全部的周身。我不喜欢吵架,没有人天生喜欢吵架的。

最后一次见到杨行简是在初三毕业后一次下午的公交车站。在燥热的夏天,我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晒服在公交站牌前带着耳机扮酷。突然,杨行简出现在我的左侧视线,这是在那场全城皆知的风波后,我首次见他,他原本就清瘦的身材变得更加单薄。不知不觉间,杨行简已经变得很高很高了,曾几何时,他在我的印象里还只是一颗小豆芽的姿态。我们并排在站立,他也穿着防晒服,双手插在运动裤的裤兜之中。

夕阳已经开始缓缓向西坠落。“晚上好。”我听见他的声音自左侧传来,虚幻又飘渺,要不是我转过头去正好撞见了他的视线,我一定会疑心是不是我听错了?

杨行简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久到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很长时间他存在于人们的口耳相传,然而实际上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他,人们唏嘘他的身世,感叹他的才华,一边又为自己的平庸感到庆幸。其实从来都没有人真心的关心过杨行简。

小时候的杨行简是一个话痨,对什么都能讲的头头是道,在他惊人的学习天赋没有展现出来前,在他还没有成为所有小孩的参照物之前,所有人都很喜欢跟他玩儿,我们曾经一起奔跑在大街小巷,一起扮演家家酒,一起用麻将搭建城堡再一次性的推翻。有时候,杨行简会在脖颈上披一个红床单,假装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我有很多动漫光盘,《蓝猫淘气3000问》《虹猫蓝兔七侠传》《糊涂家族》,可是杨行简总是最喜欢奥特曼,我不懂为什么杨行简这么喜欢奥特曼,明明电视剧里的怪兽那么丑陋。不过我还是会和他猜拳,赢了的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光碟。

踏入学校之时就是我们分道扬镳的开始。每个小朋友都想要得到老师的宠爱,大家对于杨行简十分愤愤不平,因为杨行简优异的成绩促使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分老师的大部分目光。老师越宠爱杨行简,杨行简与大家的距离就越大,渐渐的男生不再带他玩玻璃珠,小卡片。后来,女生也开始对他避之不及,不是因为别的,杨行简从小就长得白白净净,丢到人群里也能一眼望得到的清秀,在大部分小孩的迷蒙年代,大家的思维只是跟着权威走。电视网络上的权威一定是最权威的,电视里说男孩子要有强壮的身躯,黝黑的面庞,男孩子们就会打去打篮球,晒太阳,梦想有一天自己的肚腹可以变成八块腹肌,电视里说女孩子应该肤白貌美,女孩子们就去买各种护肤品,瘦身衣。随着网络时代的发展,明星效应越来越影响人的行为选择,杨行简长得清秀,电视里说这不是正常男生该有的样子,于是大家就都不和他玩了。如果有小男生对小女生开“谁谁谁”喜欢杨行简的玩笑,小女生会满脸通红的跺脚生气。很多时候,女孩子并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但男孩子总会固执的以为女孩子喜欢。杨行简逐渐变得孤单,由孤单再转为孤僻,每当我和齐韵妮放学推着自行车结伴而行时,总会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他总是双手握紧书包带,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从来没有一次回头。在他的周围,同学们来来往往的打闹、嬉笑声和相互做出约定的声音,一切温柔和暖的烟火气息都越过他的影子与他擦肩而过。我和齐韵妮有时会于心不忍,想要快步追上他,可来到他的身旁,看到他紧抿的双唇,我们又会不自觉的慢下来。我和齐韵妮总是走在杨行简的背后,但我们从来没有结伴而行。

杨行简越来越沉默寡言,身上逐渐有了萧索的气质,举手投足间裹挟了幽深的气息。大人们为杨行简的改变感到欣喜,他们说天才就应该是这样与众不同,天才就得和大众区别开,那样才叫天才。如果天才和大众一样,那么天才凭什么被称为天才呢?我从来没有从杨行简的嘴里听他吐出过天才两个字,也没有见过有人去问杨行简他愿不愿意成为一个天才,大家都默认杨行简是一个天才,给他做了一个金光闪耀的光环。每个人都对杨行简顶礼膜拜,每个人都没看见杨行简紧握的拳头。

齐韵妮曾经说她永远不会愿意成为一个天才。齐韵妮说,如果她成为一个天才的话,她就再也不会拥有普通人的生活,毕竟天才的皇冠不是生长在一个人的头颅上,要想让皇冠在自己的头上停留的久一点,就要不断的努力,至少交出的成果要满足旁人的期盼。齐韵妮认为,旁人的赞扬和期待就是别人的投资,如果满足不了,人们就会因为投资没有回报而感到落空,落空的怒气还要没达到人们期盼的人去弥补。齐韵妮说,天才的头衔,简直是一个牢笼。

我的切入点与齐韵妮不同,我知道天才总是会对世界有独特的视角,这个视角旁人都看不到,天才的世界和旁人共处于一个世界,但他们看到的侧面是不同的,很多时候,势单力薄的人没有话语权。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世界,他们推着一辆独轮车,看着别人全都坐上了火车。他们很难得到共鸣,很难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最常见的是他们常常缩蜷成一团,孤独的翻阅自己的世界。

杨行简生活在鲜花和掌声里,在人们的臆想之中,他一定所有的一切都强于众人。也因为这样,人们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杨行简凌驾于众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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