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山庄,赤霞横波,雪落无霜。
当年庄主谢鸣龙同夫人李蕴,一人举赤霞长矛,一人持无霜双剑,上灵山,入武林。
不过三年,水月山庄自碌碌无名,一举跃为江湖三大世家之一。
淮鸢曾听父亲说过,当年的水月山庄繁盛明阔,拜师队伍自庄外排至山脚。
然不过十数年光景,自李蕴骤然离世,水月山庄颓势难掩,如今已是渐渐淡出江湖。
成珺道:“少庄主谢昭安年少时,曾经借宿在我们府内,他和我算得上是一同长大的。”
思及信笺中所云,他蹙眉垂眸,道:“谢叔叔人很好,小时候父亲要揍我,还是他带着我到水月山庄小住避难。”
说到这儿,成珺愈发难过,红了眼眶望向淮鸢:“淮姐姐,你能救救谢庄主吗?”
淮鸢见他如此,心中亦是发涩,还未待她说话,晏屿青率先开口。
“谢鸣龙的病定是已有众多大夫诊过,仍不见起效,她不是神仙,这样艰难的病症她亦没有办法。”
淮鸢心一跳,忙接着道:“没有关系,我可以先去看看,若是有我能帮的一定帮。”
晏屿青目光如炬,淮鸢面庞发烫,竭力方控制住不去看他。
听到她答应了,成珺已是万分感激,说:“谢谢淮姐!你的医术高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恨不得立刻动身去水月山庄,还是霖老板阻拦,道此去山高路远,已至半昼,明日动身为好。
成珺一拍脑袋,不好意思道:“我都忘了,今日是繁花节,待过完节我们再去吧。”
云泷默了半晌,笑道:“我对川源城也挺熟悉的,晚些我带淮鸢去逛就成了。”
游心亦道:“我很熟悉,我可以带他们玩。”
成珺瞪着眼扫了一圈众人,面上多了一丝笑意,道:“我没事的,说好了要带你们逛繁花节,我怎么能反悔呢!”
他抬手招来书雨,吩咐几句后,面色已如常,再看不出半分伤心。
如此,亦不好再说些什么。
阳光金黄稀薄,风渐爽快,又喝了几盏茶,伴着伶仃溪水声,众人下了楼。
淮鸢脑中记挂着谢庄主的事,没留神脚下,右脚不甚踩空,骤然失去平衡,伴着云泷的惊呼,预想的疼痛却未到来。
男人身上传来好闻的檀香味道,淮鸢抬眼,那张俊朗脸庞近在迟尺,一束金光照在他眉梢,温暖明亮,如雪眼眸映着她极淡双瞳,极其专注。
淮鸢垂眸,借着他的力直起身,脚踝倏忽传来一阵疼痛,并未过多思索,她撑着墙单脚跳下台阶,蹲下身指尖轻按骨节,稍一用力,下一瞬关节复位。
从始至终,她连眉头都未皱起,熟练地一丝情绪也无。
这不是晏屿青第一次见她如此。
上一次,她弱小得同母亲从前养在后院的白兔,无助却倔强。
眼前出现男人玄色金绣的衣摆,淮鸢目光猝然一动,随即抬头望去,看见男人俯下身,沉声道:“淮鸢,疼吗?”
他看见,女子眼中短暂出现了片刻茫然,倏忽又多了几分无措。
“起来吧。”晏屿青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滞在空中。
淮鸢静静盯着他停在面前的手,宽厚修长,指腹留茧,是一双习武之人的手,健硕有力。
可她能握住吗?
晏屿青能一直待在她身边吗?
淮鸢垂眸,轻咬唇,撇了男人的手,径自撑着旁侧墙起身,缓缓道:“多谢王爷,我不疼。”
若是继续这般不识好歹下去,那方叫作疼。
成珺站在身后,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位叔公吗?主动对女子示好,却惨遭拒绝!
真不愧是他淮姐!
云泷挑眉,目光明明灭灭,什么也没说。
淮鸢拍了拍衣摆,不敢再看他,向霖老板笑了笑,先行走出了溪云楼。
晏屿青手指微微蜷缩,面色如常,淡淡扫了一眼成珺,迈步跟了上去。
日落半山,热烈刺眼的太阳罩上一层薄薄金纱,向大地照耀来,笼了金黄烟尘,入目尽是璀璨橙金。
楼房前纷纷支起小摊,叫卖声连了一整条街,脚下是五彩花粉铺就的石子路。
淮鸢弯腰从路边小摊上拾起一枚发钗,淡粉山茶花层层叠叠,凑近方能闻着淡淡花香。
“姑娘好眼光!这是早晨刚刚采下的山茶花!”摊主笑道,抬眼看见她身后的男人,怔愣片刻,道:“这是娘子相公吧,真是郎才女貌!快看你娘子戴着多好看啦!”
未待淮鸢出声解释,晏屿青走上前,淡淡道:“多少钱?”
淮鸢一愣,眼睁睁看着他掏钱换钗,动作一气呵成,一点思考余地也不给她留。
晏屿青眉眼英气,不笑的时候冷峻清冷,然对着她眉梢却是温和的,浓郁如墨的眼眸带着笑意,极其专注认真地,看着那支山茶花发钗。
他轻抬手,温柔地,小心地,缓缓贴着发丝,将发钗插入淮鸢束起的乌发间,又轻轻晃了晃,似是在确认是否扎得足够牢固。
淮鸢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愈发猛烈,汹涌。
她抬眸,眼角泛红,粉唇微张。
“你不能这样。”她小声地说。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必做,已经会有无数少女前仆后继,何况这般耐心,温柔,只为替她簪上一支她喜欢的发钗,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只有她一人。
那般惊才艳艳的少年将军,只看着她。
她还要怎么止住肆意蔓延的动心?
“为什么?”晏屿青弯下腰,认真看着她,“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
“淮鸢,你带这个好好看呀,在哪里买的?”
云泷远远瞧见淮鸢头上的发钗,连拉着钱袋成珺跑来,游心跟在身后,一眼瞧见他们二人离得极近,心中酸涩,走向一旁去,不愿再看。
见来了人,淮鸢忙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二人近得离谱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内心躁动,笑道:“就在这个姐姐这儿买的。”
云泷还要再问,身旁成珺一把拉过她:“快点挑吧,要哪个,我都给你买了!”
“老板大气!”
待云泷一头扎进那首饰铺,成珺回头朝晏屿青眨眼,无声邀功。
晏屿青没理他,迈步挡了淮鸢视线,猛地低头凑近,道:“你为什么哭?”
哭?淮鸢不解,不自觉想要向后退,男人的压迫感太强,她不舒服。
晏屿青一手重重拉过她的手臂,不给她一丝逃脱的余地。
淮鸢被拽得手臂生疼,火气也跟着上来了,怒道:“王爷在说什么?”
在这大庭广众下,尽管此处民风开放,这般拉拉扯扯也是极为不妥的。
何况已引起周遭行人侧目,云泷听到淮鸢的声音,亦是险些回头看来。
晏屿青抿唇,松了力度,垂眸低声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吗?”
他低垂着双眼,眸中早已没有往日里冷峻孤高的拒人千里,反是委屈懊恼。
淮鸢愣了神,微微蹙眉,思忖片刻,知晓他于这方面的空白无知,耐着性子道:“你说方才?王爷,男女授受不亲,何况……”
她脸颊微红,低垂着头继续说完:“何况男子为女子簪钗,那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此话一出,倒换作晏屿青面色僵硬。
他松了手,沉默许久,方道:“抱歉,我不知。”
“没事,我知道你不知道。”淮鸢极快地接过话头,接着勾了勾嘴角,勉强笑了几息,又笑不下去,侧身寻了云泷去。
成珺竖着耳朵在身后听了全过程,忍不住鄙夷地望了眼叔公,心想,难怪淮姐拒绝你,一点也不懂女孩心思。
他挪到淮鸢身边,问:“淮姐,这发钗是叔公给你买的吗?”
淮鸢下意识摸了摸发顶的发簪,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钱,只能让王爷帮我买了。”
成珺摇头,道:“错了,我叔公可不是随意给女孩送东西的人,他给你买了,就是他想要送你,才不是什么看你有钱没钱的,你看,他会给云泷买吗?”
云泷听到自己的名字,啊了一声回头看来。
“挑好了没啊?只要这个吗?那个绿色的不要吗?”成珺偏头看了眼道。
云泷忙又接着看去:“还没还没,这个也好看……”
淮鸢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珺继续道:“叔公对你很不一样,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女孩这么好过,什么表妹啦,国公独女啦,他通通都不搭理。”
“他只对你特别好!”
淮鸢静静看着他,笑了笑,道:“王爷很好。”
好到她险些生了妄念。
能同晏屿青相识,短暂相伴,已经足够了,再多的,她也不敢妄想。
淮府上下几十口冤魂,压得她喘不过气,而晏屿青,矜贵高傲,她不能将他也拉入残破不堪的泥泞中。
淮鸢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晏屿青,小摊上的白花遮了他半张脸,露出精致冷峻的下颌。
他是清风霁月穿堂风,不慎敲响她屋前风铃,不应该也不会为她停留,她亦无法追随。
能这般看着他,卷沙缭月,去往远处,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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