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打罗松电话,先是拒听,后来直接关机。罗雪冒雨在周边转了一圈,没见着熊缤纷,当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幸福小区。
雨水打在车前玻璃上,又被雨刷刮走。街上的人来往匆忙,都被映得歪歪扭扭变了形。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中早已变了模样。早年在街头有一家包子店,每天早上罗雪带着罗松在那里排队,花两块钱买四个包子两袋豆浆,捧着边走边吃去上学。冬日早晨茫茫一片,街灯昏刘,罗雪牵着罗松仰着头,排队等候,前面是高高的黑黑的人头,人头上面远远的冒着包子的白烟。云蒸雾绕,肉香味散漫在整个童年里。但后来旧城改造建筑拆迁,包子铺迁走,据说找了个新店铺,还在卖,又说生意早不如以前,不久就垮了。
她又想起罗松小时候的样子,光头,大眼睛,穿着背心裤衩,流着两条鼻涕虫,跟在罗雪尾巴后面满街跑,从不喊“姐姐”,只叫“罗雪”。后来这孩子一溜烟儿就长高了,瘦长的手脚,染了头发,一只眼睛总被一戳头发遮着,弓着背靠在巷子口抽烟。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真他妈是把残忍的杀猪刀。
刚过街角,罗雪忽然看见一个妇人趿拉着双拖鞋,弓着背,打着一把歪伞。
她急忙道:“停车!”
罗雪冲进雨帘,拉住妇人的手:“妈。”
熊缤纷不为所动。
罗雪又道:“妈你回去吧,小松我来找。”
熊缤纷一声不吭,一双脚没有穿鞋,就那么赤裸裸地站在水汤儿里,一动不动。
罗雪又道:“妈,是我不对,我去把小松找回来。我知道他在哪里。”
熊缤纷迟疑抬起头:“你知道他在哪里?”
罗雪点点头,哄道:“我知道,您先回去,我保证把他找回来。”
熊缤纷神情涣散,看着罗雪,出租车在路边不耐烦地鸣笛:”还走不走啊?不走把钱结了。”
罗雪连连道:“走。走。”说着就把熊缤纷推上了车,又塞给她一张红票子,对司机说:“把我妈送到家。”
熊缤纷怏怏地嘱咐:“一定要把小松找回来啊。“
罗雪硬着头皮答应,刚关上车门,熊缤纷忽然道:“伞!”
罗雪回头,熊缤纷摇下车窗,把伞扔了出来。
-
罗雪苦笑地捡起伞,徒步走到幸福小区,一口气跑上五楼,敲开门,小美开了户门。
罗雪问:“罗松回来了吗?”
小美闻言就把门关了:“他死了!”
罗雪又敲,咚咚咚半天,换了个人开户门。
一个剪着洗剪吹发型的黄毛。
黄毛用两个黑漆漆的鼻孔打量她:“敲什么敲?吵死了。”
罗雪问:“你谁啊?我找罗松。”
黄毛:“我住这里啊,这户又不是罗松一人住。”
罗雪:“他在里面吗?”
黄毛把门打开了些,罗雪往门里探了探,小美的房门紧闭,黄毛的房间乌烟罩气,不见罗松踪影。
黄毛说:“罗松没回来。他桃花债怎么这么多,下午才有两个女人为他打起来,晚上你又来了。”
罗雪说:“我是他姐!你知道他平日里会去哪里么?”
黄毛所答非所问:“罗松欠了我400块钱。”
罗雪咬着牙,拿出手机:“二维码给我。”
黄毛笑着点开支付宝,说道:“他喜欢泡吧,你去长平路找找。据说还在‘笑傲江湖’做活。”
说罢,砰一声就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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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罗雪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瞧了瞧自己,浑身湿哒哒的,心里又恨又悲愤。刚走没两步,手里电话响起,熊缤纷打电话来问找到没有。罗雪支吾两声,熊缤纷在那头又激动起来。罗雪忍住脾气没有还嘴。熊缤纷又在那头哭泣道,听广播说长平路出了车祸,撞死一个男青年。罗雪虽气,但一听心立马莫名悬了起来,急忙又挂了电话赶去长平路。
长平路是木安市的娱乐一条街。白天门庭稀落,夜晚灯红酒绿。罗雪来跟着刘昌平来过几次,为了男人的应酬,每次来心里都泛着一股恶心。但生活和生存是两码事,她讨厌这样的生活,但却不能因为这样的生活丢了生存。
罗雪赶到车祸事故现场,看到不是罗松,悬着一颗心放了下来。打罗松电话仍是关机。她不知不觉走到“笑傲江湖”夜总会门口,前坪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玻璃门内里面装修得金碧辉煌。
罗雪想,还是进去找一找吧。
可还没进门,就被拦下。
“衣冠不整,禁止入内。”保安瞧她衣衫尽湿、头发凌乱,一只手拦住她,示意门口的牌子。
罗雪觉得好笑,风月场所还求衣冠整洁,真是讽刺。
她说:“我找人。”
“你找谁?”
“你们的一个员工,罗松。”
保安皱眉,冲着肩头的对讲机讲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回道:“今晚他不值班。”
“他晚上一般会去哪里?”
“我哪知道。”保安觉得好笑,不耐烦地将她挥到一边。
罗雪找不到人,还碰了钉子,恨得牙根痒痒。没走几步,听见背后一阵喧哗。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过来,罗雪一眼就瞧见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姿挺拔,长相英俊,器宇轩昂。保安躬身拉开门,叫了声”王总“。后面的人鱼贯而入。
这个人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前两个小时,他分明还说是专程推掉好多应酬来请她吃饭的。
不过也正常吧,他本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罗雪站在旁边,没有一个人在她这个落汤鸡身上施舍一个眼神。她轻轻松一口气,竟然会害怕此刻被王奕江发现。
其实照理说,刚刚还说要请她吃饭的人,现在被她碰到在这种场所,尴尬的应该是他;但估摸像他那样的人,即便被碰见,也会堂而皇之地跟你打招呼,笑眼里还带了点心照不宣。她往玻璃门内看了看,果然还未走进包房,那人已率先左拥右抱,软玉在怀。
罗雪极端不屑地撑起伞,转身回走。
雨还在下,人也没有找到。路上行人稀少,车却一辆一辆地在雨幕里穿行而过。对面,背后,周围,全是闪烁的霓虹灯,把雨滴都燃成了热闹的颜色。
罗雪撑着熊缤纷给的那把歪伞,在这场缤纷的雨里,疲劳又艰难地走着。她恐惧地捏着手机,就像捏着一个定时炸弹。她不知道熊缤纷的电话什么时候会再次打来,她无法交代,可却不得不交代。但她真的也不想找了,她不想就永永远远地只围着别人转。
这样想,是不是很冷血很自私?他们都是她的至亲。
可是她也有自己生活的权利啊,难道存在的意义永远是去擦别人的屁股吗?
忽然手机尖声响起。
罗雪吓了一哆嗦,手头不稳,居然按了接听键。
“在哪?”那边劈头盖脸就问。
“……你哪位?“
“王奕江。”
“你……”罗雪吃惊,看到了来电显示。大厅他看到她了吗?
“在哪儿?”那头又复问道。
罗雪还未回答,那头又道:”看到你了,站那儿。”
电话挂了,身后两束光照过来。王奕江换了一辆车,一辆路虎摇着雨刷缓缓靠边停下。
他摇下副驾车窗,上下打量罗雪的造型,道:“上车。”
罗雪还捏着电话,习惯性地皱眉看着他:“你干嘛?”
王奕江不耐烦地挂了档,侧身过来开了副驾的车门,又打量一番,阴阳怪气地挪揄她:“不和我吃饭,原来是要这副模样跳大绳啊?”
罗雪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倒霉透顶,抬脚便走。忽然脚底边嘶嘶泛痛,低头一看,才发现早些时候被碎玻璃渣滓割破了皮,一路雨水泡着,皮肤泛白,水里带着有隐隐血丝。
王奕江也瞧见了,笑道:“哟,不是跳大绳,是劫富济贫了?”
罗雪却立刻地别过脸,垂下湿哒哒的一缕头发,遮住被打的半边脸颊。
王奕江敏感地看了过来,声音却淡了:“先上车吧。”
罗雪低头问:“去哪儿?”
“先上车。”
罗雪没说话,却动了动。
“我叫你上车。”王奕江说。
罗雪挣开,心里却踌躇着,心想我根本就不该搭理他,我应该一甩头发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留给他一个孤高的背影,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拉开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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