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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滚。”叶鸣赫按着眉心，从唇齿间压着声道。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他猛然回头，苏念随步摇摆的裙角消失在眼前。
“胡川？”
“属下明白。”
他脑子很乱，同苏念方才争吵的一幕幕，与那些不存在的声音和画面，不住地充斥在自己耳边、眼前，纷杂地无孔不入。
他恨极了这种感受。
身边的人，从来都不会选择他。
他的母亲，在得知他不是所爱男人的孩子后，就舍下他，发疯般地想回侯府，最后不惜伤害他。
他的父亲，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存在，却从没承认过有他这个儿子，甚至因为爵位和女人，不惜与他反目。
而她……他的苏念，方才亲口说，她没得选。
她失落的眼神和绝望的嘶吼，如把利刃戳向自己，她让他知道，他是一个卑劣的怪兽——没人愿意留下来，没人愿意选择他。
他跌坐在椅子上，脸颊深埋在手掌间。
纷杂的画面与声音织起了一张细密的网，拢在他的周身，越收越紧，越收越疼，他却毫无招架之力。
与胡川的最后一句话，定格在脑海中，他慌乱地抬起脸。
从前在府中，谁说他母亲是疯子，就是犯了他的忌讳，因此会丢命，可他并不想杀苏念。
多年默契，胡川该明白他的，他方才只是气极了。
可万一……
“胡川？胡川！”
叶鸣赫站起身往栏楯的方向走，踉跄的腿脚撞翻椅子，他无力地跌倒在地，背后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痛，他一路跌跌撞撞，疯狂用指节叩响栏杆。
青珏从屋外的暗处走出来，几个起落就跳到二楼。
“将胡川追回来。”叶鸣赫语速迅疾，说罢，他胸腔一震，“噗”地吐出一口血。
“主子……”青珏吓惨了，他还从未见过叶鸣赫这般无措且脆弱。
“别管我。”叶鸣赫气息紊乱，“快去……快去追胡川，我要苏念回来。”
……
“苏姨娘，幽梓园那个女人其实是国公爷的……”
“我不需要死得明白，你不用讲了。”脸颊上的泪已干，苏念木然地垂头看着自己紧攥的双手。
架着马车的胡川，回头望了一眼苏念的方向，无奈地摇头，“我带你去客栈，你先避避，等过几天国公爷的气消了再回去。”
胡川没有就近找客栈，而是架着马车去往城西较偏僻的地方。苏念下马车，看着街边萧索景象与城中心完全不同，客栈招牌也很陈旧，但里面还算干净，她确定胡川说的不是假话，她很不理解，“叶鸣赫让你杀的人，你都这样对待吗？”
胡川引着苏念进客栈，“怎么可能？我要是不执行国公爷的命令，你现在看见的不是胡川，也许是河川、沟川。”
“那为什么你敢留下我？”
胡川笑了笑，“我要是杀了你，也许我们在奈何桥上还能见一面。你还不明白吗？国公爷他根本舍不得，他甚至想娶你为妻。”
苏念已恢复平静的神色再度出现裂隙，她眼睫震颤，错愕地看着胡川，“他想娶我？”
“苏姨娘，你与国公爷朝夕相对，大约也能看出他的双目不似传言那般吧。”
苏念点头。
“实不相瞒，在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双目已完全恢复。但是他一直在装，也不得不装。国公爷手握几十万兵权，又是那等不愿靠谁，谁也别想攀附他的性子，这势必遭到很多人忌惮，不能为人所用还不如除掉也免得为他人所用，国公爷因此被暗杀过很多次。可待他双目能视物之后，还有人欺他看不见，他看到了更阴暗的东西。纪冲那货不就是么，平日见了国公爷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可背着没少给国公爷捅刀子。”
“所以他索性便借着‘瞎’继续装下去，这样也能暗中识请身边人。”苏念道。
“对。你是第一个不是他身边人，却因为维护过他的尊严，没因他瞎欺他辱他而成了他的身边人。苏姨娘，你对于国公爷，真的不同。”
……
胡川拿着苏念的发簪给叶鸣赫复命，他推门而入，看见屋中珠宝首饰滚落满地，女人的衣裙被撕扯得到处都是，镜台上的铜镜赫然印着一个拳头痕迹，妆奁匣子倒得歪七扭八，有个衣柜的柜门还给卸了。
总之凡是和苏念相关的所有物件儿，全都被砸了个稀烂。
“为什么让影卫寻不到你？”叶鸣赫负手而立，闻声转过身，面色寒僵，黑瞳沉寂。
胡川心内咯噔一下，喉结滚了一滚，“执，执行任务必须隐匿踪迹。”他背上浮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叶鸣赫朝前迈进一步，有红色的血液从他掌心滴落，他手上握着瓷片，发狠地摩挲，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胡川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揩了一把额前的冷汗，盯着地上的血迹，“国公爷，你这是……”
叶鸣赫血红的双眼紧盯着他，平静的表面下是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杀气，他又朝胡川走近一步。
胡川忽地两腿一软，就噗通跪了下去，“国公爷苏姨娘还活着，她这会儿在客栈哪。”他急忙言语，生怕自己慢了就命丧黄泉。
还好还好，他机智做了两手准备，悄没声地将发簪藏在袖中。
栗靴顿住，“她活着？”声音夹杂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带我去见她！”
叮铛一声，一个沾染着血渍的瓷片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叶鸣赫率先向屋外走。
“好，好。”胡川忙不迭应声，立时觉得浑身松快，忙撕扯了一段纱布，边给叶鸣赫包扎边道，“属下还和苏姨娘说呢，您得有几天才能消气，这么一瞧，属下刚走，您就……”
叶鸣赫睨了胡川一眼，“你就是这样执行任务的？扣你这个月俸禄，三个月。”
胡川哀嚎：“哥，兄弟我看出你舍不得，你最后叫我那一声，我能不明白你啥意思吗？”
两人出府，因上次被挟持出了事，青珏也得一同跟上。胡川驾马车，青珏坐到他旁侧，叶鸣赫弯身进入车内，“盗骊，归你了。”
胡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一瞬，才喜不自胜地道，“多谢国公爷。”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青珏叫道：“盗骊呀，我大胤就仅此一匹的关外名驹，国公爷居然送给你了，你这是完成了啥任务？”回头对着马车内，小声道，“国公爷，下次有这种任务，让我也来一个呗。”
“滚！”
……
苏念拿着胡川给她留下的钱袋，准备去街上买些东西，要等叶鸣赫气消她才能离开这里，她也不确定是什么时候。
“笃笃笃——”
就在这时，屋门被扣响了，她以为是小二给打来热水，把门打开，却见叶鸣赫站在门外。
苏念：……
她狐疑地看向胡川，不是要几天吗？这是叶鸣赫亲自来杀她？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却被叶鸣赫伸出的手掌罩在脖颈处，迫使她被摁进他怀里。
“公府、将军府，还有其他宅子……回头让管事给你说，这些府苑可供你随意出入。想去哪里只需和我说一声，但要带上侍卫。不要回来太晚，更不能在外面过夜。卫慈……”叶鸣赫的唇动了动，将“以后不能见卫慈”的话咽了回去。
苏念抬眸看他，又被强硬地一把扣在他的胸膛，只听头上方继续传来声音，“记住了没？”
苏念的鼻尖几乎压进在他的胸口衣襟处，又疼又酸，她闷闷地道：“记住了。”
沉默一瞬，叶鸣赫又压低声道：“刚吓着了吧，以后不……我会克制一些。”
苏念点头。
叶鸣赫牵起苏念的手，往客栈外走。两人上了马车，他习惯性地抬臂，苏念就挪过去靠近，不想却被他抚上腰，坐在他怀中。
这个姿势，他得微微仰视。
“翠微山庄我已着人买下了，写的是你的名字。”叶鸣赫望着苏念的侧脸，他的声音是从未有的轻柔，甚至还带着点讨好。
苏念转过脸，“谢谢。”
他小心观察她的神情，很平静，并没有他愿意看到的欣喜。她不喜欢？她怎么会不喜欢？她以前同那谢家娘子很爱在山庄里住着。
胡川心道何止翠微山庄，苏姨娘那满屉子的首饰胭脂、衣裙钗环、镜台衣柜都得重新置办。
国公爷可真厉害，同女人吵架拌个嘴，玩儿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到了将军府，几人下马车往内院走，叶鸣赫和苏念沉默着走在前面。
跟在后面的青珏，用剑鞘捅了捅胡川，低声道：“怎么这么不对劲啊，这是还没哄好呢。”
胡川没好气道：“你闲的？两人平常就这样。”
“啊，平常没什么交流吗？”青珏想着自己同相好见面时，恨不得把自己满腔柔情蜜意全都说出来，荤话正经话反正是停不了。他拧着眉头思索，“两人没闲过一晚，昨天白天还整上了，怎么穿上衣服就这么正经？”
胡川“啧”了一声，嫌弃地道：“等长针眼了，看你还乐不。”
“咳，”青珏手握成拳，挡在嘴边掩饰性地咳了咳，“我就是听听，白天他俩开着窗在那儿弄，这能怪我偷看？”
胡川懒得搭理青珏，举步同他拉开距离。
“床上那么浪荡的人，怎么下了床连姑娘都哄不好。”青珏嘀咕着，他决定要帮主子一把，说不定主子一高兴，从关外也给他弄一匹盗骊呢。他清清嗓子，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心”道，“嗯哼，长嘴是干嘛的？”
胡川回身朝青珏抽了一下，“你疯了吧你。”
叶鸣赫长眉微挑，对苏念道：“你最好小心那个说卫慈是我绑的人。”
言毕，刚好走到院子门口，胡川上前开院门，恰在此时，一缕悠扬婉转的歌声从里面飘飘荡荡地传过来。
叶鸣赫神色微变，迅速拉上门环，将院门扣上，同苏念道：“你不去翠微山庄看看吗？”又给胡川递了一个眼神。
胡川立即会意，挡在院门外，“苏姨娘，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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