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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结解开,谢玉敲呼出口浊气,这才敛了心思,把宋云遏带来的纸张在石桌上铺开。
“临县陈明,贵安主县人,武康二年任临县……”
“会县林祝安,贵安临县人,武康七年……”
谢玉敲把这些人大致的生平经历看了一遍,问宋云遏:“那场大火,烧掉的案牍有哪些?为何这里面没有节度使的呢?”
“贵安三十一县,一共只剩下十八个县的,还都是后来才补上的。”宋云遏摇头,“贾娘只给了我这些。”
说到节度使,他想起方才的江洲,总觉着有很重要的事情被他们忽略了。
沉吟间,他和谢玉敲对上眼。
“既如此,那便再去会会节度使吧。”谢玉敲叹气,“正好宋姑姑他们在那,看能不能派人悄悄探寻衙署一番。”
宋云遏拉着她的手,两人起身,他把桌上的纸收好,语气略显担忧:“会不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谢玉敲不知想起什么,眼神登时发亮,她扬扬眉梢,“咱们就来一下打草惊蛇,顺带引蛇出洞!”
“不过,”她声音又落了下去,“那位妇人没有来木阁找我吗?”
宋云遏闻言一愣,“什么妇人?”
说完他才猛地想起,之前在溶洞避难,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还有他的母亲,以及不知何踪的父亲。
“写信给贾娘吧。”宋云遏吹了声哨音,引来香山阁的信鸦,留了纸条过去,“若有消息,香山阁会第一时间给我们来信。”
也只能如此了。
毕竟身份所限,他们也不能一直往木阁跑。
谢玉敲一边走着,一边细数着纸页上的人,正想得出神,忽然被宋云遏拉住手腕,她一顿,疑惑地看向身旁面带喜意的人。
“怎么了?”她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昨夜黑灯瞎火,见到节度使和江公子的时候,我全程几乎没抬过头,没能看清他俩的样貌。”宋云遏沉下声,“然而我这些日子有听到你们所讲,节度使的名讳,是江青贺。”
谢玉敲不解,“有何问题吗?”
“重要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姓江,且来自京都。”宋云遏抱着手臂,“那一年我只顾着抓姜柒,节度使又碰巧不在贵安,所以匆匆略过,加之名字不相熟,我竟然没有想起来,是他。”
江氏。
谢玉敲心里顿时有了点猜测,问他:“莫不是在未被指派到贵安之前,节度使大人曾是宫中哪位大人?”
“他不曾在京都任过职。”宋云遏却是直接否认。
谢玉敲椎髻晃了晃,这下彻底不解,问:“那是如何?”
“你可认得武康朝的翰林侍讲学士?”宋云遏说着放下手臂,牵过谢玉敲的手,“边走边讲吧。”
翰林侍讲学士,江清知,他是谢玉敲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人。谶言出的那一日,垂垂老矣的翰林侍讲学士,银鱼袋被雨水打湿,江清知的满头银发也被坠湿在官服之上。
一身清廉的老官,公正不阿,殚精竭虑,却在那一日后,死在了残破不堪的家中。
那一年死的,不只是永安王,还有朝中数位重臣。从国师到翰林侍讲学士,再到老太傅,这些人因为一柄权力的剑,成为了武康的冤魂,霜雪昭昭,然而瘦腕难翻,身骨终断在风雪庙堂之下。
只是——
谢玉敲抬步的脚骤然一顿,眼里有惊讶,问道:“这节度使大人,和翰林侍讲学士,莫非是一家?”
“不仅如此。”宋云遏眼里有流光溢出,说,“前朝犬戎数次进军中原,最严重的一次,已经兵临雍州城下,当年若非江氏兄弟拼死守城,给了林将军她们喘息的机会,京都怕是会被彻底侵占。”
谢玉敲面上惊色更甚。
彼时,梁帝弃京都而逃,留下朝中大臣面面相觑,犬戎势不可挡,一路攻下大城数座,北地连天飞雪,往日落笔如刀的文官们抱头逃窜,杀人如麻的武官不战而降。
唯有当时为雍州都督江明山奋力守城,一身铁袍,藏着书生风骨,他手握旌旗,立城墙之上,乌泱泱脚下的二十万犬戎大军,他面上全是凛然之色。
“武康虽朝纲不振,然,今日我江明山便誓死要守住雍州城!若要过,便从我这雍州都督的尸体上踏过。”
气势一下真唬住了那些满脸络腮胡的犬戎。
到他死,犬戎中竟无人知,这位看起来铁骨铮铮的雍州都督,实则不会任何武学,自小提笔沾墨,偏生寸铁不曾握。
他的抵抗,让雍州城大量百姓得到逃生的时机,却也招来了当时正在边城抗敌的自家兄弟,江明起。
兄弟二人自幼一文一武,江明起也是当时武康禁军的得力将领,听闻雍州有难,便赶来支援。
然而那时的江明起也是强弩之末,所率兵队赶到雍州,只剩下五千人,还都是些已经被打得疲惫不堪的永安军。
结果便可想而知。
思及此,谢玉敲一声长叹,后清帝命人修史书时,特意将此事列成史册的重点。
“后雍州城破,江氏兄弟,江明山和江明起被犬戎分尸,尸首挂于城门之上示众,烈日暴晒,鸟粪沾污,何其残忍,又极其可悲。”每回讲起这些,谢玉敲眼圈总会不自觉泛红,拳头紧握。
“但也是如此,犬戎被耽搁在雍州城整整数月。”宋云遏松开了她的拳,安抚道,”那一年,林空的奶奶刚十六岁,架着红缨枪,得此契机,才最终击退了犬戎数千里。”
“所以——”
谢玉敲晃神,问道:“那翰林侍讲学士,竟然是江氏兄弟的后人?”
宋云遏点头,“还有这位节度使江青贺。”
一位是江明山的后人,一位则是江明起的。
这两人都继承了父辈的清白正洁,朝中大半的人是不知晓其间关系的。就连从前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宋云遏,也只是觉着名字耳熟,若非凉亭里江洲的那些话,说起自己父亲从前的样子,还有爱吃桂花糕此事,他还当真是全然没有想起来此事。
论及前朝昏聩往事,谢玉敲轻声一叹气,道:“那节度使应当是没有问题了。”
毕竟是铁骨铮铮的江氏后人。
加之她先前便觉着此人面慈心善。
只是,终究是朝廷派来的使节,贵安远离京都,这些本地官员沆瀣一气,久了,江青贺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朱嶙的暗中关系,才致使贵安如今祸端频生。
“那这经册,去了节度使衙署,最后到底会落到谁手里?”
宋云遏摇头,“难说。”
说话间,他们已经出了松林,又绕了两条大道,节度使衙署已经近在眼前。
义净正站在门口,手里不知又去哪寻来一串佛珠,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着来来往往的灾民,眼中恩慈之色愈浓。
谢玉敲和宋云遏双手合十,朝他规矩打了招呼。
刚踏进门楣,江洲还是早上那身装扮,正急匆匆从旁厅出来,怀中夹着几本书册,最上面那一本写着:《心经》。
不是印刷字迹,看起来是直接笔墨书写出来的。
瞧见他俩,江洲看起来极为仓皇,只是脚步一顿,稍稍点头算是招呼,便急匆匆地跑出了衙署。
全然没有早上在松林间吃茶的闲情雅致。
“……他这是,”谢玉敲不解,“怎么了?”
宋云遏本来还想拦住人,结果还是被人跑了,他也是满头雾水,回过头看见宋韵施施然从正厅走出来,遂问:“宋大人,你们方才是聊什么了吗?”
谁知,宋韵却是眉头一皱,问:“刚才那人是谁?”
宋云遏:……
他满腹的话一下噎住。
敢情自家姑姑一日有大半天时间在节度使衙署里,竟然一次都没见过江洲。
他抿了抿嘴,正欲解释,节度使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看见谢玉敲和宋云遏,他脚一顿,很快又添上笑,道:“二位是来寻宋大人的?”
谢玉敲本来是想着来探探对方深浅,然而节度使看起来心情不佳,怕是宋韵方才已经和人聊过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便借势点头,拉住宋韵的手腕,道:“是的,我有要事要和宋大人商讨。”
节度使笑道:“那几位大人请便,这衙署可以随意使用,下官还得去街上看看,安抚一下贵安的灾民。”
如此更好。
他们便有了更多的机会,查一查经册的下落。
谢玉敲眼睛弯弯,也笑着回道:“便谢过节度使大人了,大人对贵安如此尽心尽力,当是位好官。”
宋韵也跟着道:“待贵安事定,我定当向皇上陈书,颂扬一番贵安节度使的风范。”
“哎哎哎!”节度使急急摇头,“大人言重,言重。”
“我家世代有责,要为武康鞠躬尽瘁,家父也曾是武康的一介小官,却时常教导我,为官者,定要为民负责,不求回报。”
话音落,宋云遏耳尖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回头,竟是刚离开不久的江洲。
他手中的经文册子已经不见了,然而依旧步履匆匆,神色焦急,抬步就要往旁厅跑,便被节度使喊住:“洲儿,大人们都在这,何事如此仓皇?”
谁知江洲一听,面色更苍白了些,他见宋韵他们看过来,又瞧见本来在门口不动如山的义净也不知何时走进来,竟“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
“各、各位大人……”他声泪俱下,“求求你们,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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