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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卢娘子端坐在菱花镜前，任由虞长宁在她们脸上描画勾勒。一位面若四月桃花，一位好似凌雪傲梅，两人握着靶镜，舍不得放下。还是卢太太身边的嬷嬷前来三催四请，几人才从房中踏出。
此时的卢大郎正陪在母亲身边，如清风朗月，丝毫不见初时的阴郁癫狂。
两家结伴前往通判宅邸，一下车，便有女使领着女眷们前往水榭。行至半路，几人遇上了一对面容刻薄的母女。
那位娘子身形瘦削，貌不惊人，脸上只敷了淡淡的薄粉，轻点口脂，仿若无妆。
她脸上带着四分傲气，四分矜持，还有两分挑剔，审视般地打量着虞长宁，“这位就是秦娘子？”
卢大娘在虞长宁耳边轻声提醒，“这是彭推官的女儿。”
虞长宁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秦芍见过彭太太，彭娘子。”
“嗯，”彭娘子一双眼落在了她额间的珍珠花钿上，“女子应崇以贤德，不应过分追求外在，否则与那等只为讨好男子的下九流又有何异？”
明知她话含讥讽，虞长宁只作未觉，“娘子说得是，阿芍定当铭记于心。”
卢二娘却一脸不服气，“彭姐姐若不在意外貌，今日为何涂脂抹粉？”
彭娘子淡淡扫了她一眼，高抬着下巴，“我近日抱恙，面容憔悴，若以病容赴宴，岂不是不尊重主人家？倒是两位卢妹妹，今日这番浓妆艳抹，实在是有失身份。”
此言一出，就连卢太太也面露不悦。只是她不好与一个小辈辩理，否则才是真的失了身份。
“彭娘子这话委实让人不解，”虞长宁一双杏眸盛满无辜，“汴京的贵人们都作这番打扮，难道她们也是自降身份吗？如今国泰民安，女子不必如战乱时那般担惊受怕，自然有了闲心钻研打扮，这难道不是盛世之风？”
彭娘子心下愠怒，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驳。
彭太太见女儿在一商女面前吃瘪，怒道：“商女无知，尔焉敢自比京中贵人？也不知徐娘子怎会邀请下九流之人与我等同饮同乐！”
言罢，她领着女儿拂袖而去。
卢二娘子闻言心生恼怒，却被虞长宁拉住了胳膊，对着她轻轻摇头。
她仍一脸气愤，“阿芍姐姐，你不晓得，彭婉总是仗着自家与知州有亲，一双眼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虞长宁自然明白卢二娘的不满，推官与判官，一样的官阶，都属不入流的小官，可那位彭娘子却眼高于顶，确实不讨人喜欢。
她状若好奇，向卢二娘套话，“阿樱妹妹，彭家与知州是何关系？”
“彭推官的表舅母是知州的堂姑妈，”卢樱儿一脸不屑，“都说一表三千里，也不知他们家嘚瑟个什么劲儿。”
“阿樱！”卢大娘见妹妹越说越不着调，低声喝止，“这是在外面，莫论旁人是非。”
卢樱儿与虞长宁相视一笑，又冲着姐姐吐了吐舌头。
青黛陪着卢太太闲话，与三个女孩子落开了些距离，自然也不知她们在聊什么。
一行人入了水榭，卢太太领着青黛和三个小娘子拜见了主人家徐太太。
徐太太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她的目光扫过青黛与虞长宁，见二人虽出身商户，举止却进退得当，并没有彭太太说的那般上不了台面。
不过她也知道彭太太的德性，未将她的贬低之语摆在心上。
邀请秦家女眷过府是她女儿的意思，来者即是客，即便出身低了些，她也不会看菜下碟怠慢了客人。
是以她拉着虞长宁的手，夸赞了几句才将人放开。
“妙妙她们在楼上玩耍，你们也快上去吧。”
卢家姐妹闻言，牵着虞长宁的手上了二楼。
徐通判的女儿徐妙看着这三个小姐妹的妆容和打扮，眼睛都亮了几分。
她上前握着卢大娘的手，“阿桐，这位就是你说的秦娘子吗？真如画中仙姝一般，我竟不舍挪眼。”
徐妙生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时脸上浮起两个酒窝，娇俏可爱，让人见之欢喜。
虞长宁腼腆一笑，“秦芍见过徐娘子。”
她并未自谦否认，也没有面露得色，一副温文从容的模样让徐妙心生好感。
“秦娘子不必多礼，希望你不嫌我冒昧下帖邀你前来赴宴。只因听阿桐两姐妹提起你，我便好奇着想与你见一面。”
“妙姐姐，你快看我与姐姐今日有何不同？”
卢樱儿将自己的脸凑到徐妙面前，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徐妙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开口，我还以为是天上的桃花仙下凡了呢。”
卢樱儿笑得眉眼弯弯，“是阿芍姐姐替我画的，我今日都舍不得卸了呢。”
徐妙早就注意着虞长宁许久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如今经卢樱儿这番玩笑，她也放开了许多。
她看着虞长宁额间的珍珠花钿，满脸好奇，“秦娘子，这也是汴京时兴的妆容吗？可否教教我？”
虞长宁报以莞尔，“这是从宫里头传出的妆容，娘子若是喜欢，我自是愿意分享给娘子的。”
徐妙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小狸奴，一脸志得意满。
与之交好的几位娘子见状，也纷纷放下矜持，围着虞长宁问长问短，有讨教妆容的，有问衣饰的，甚至连汴京的点心吃食也在小娘子们的好奇心之内。
得亏了虞长宁随着最懂吃喝的薛松恶补了几日，否则她还真不好应付吃食这一道。毕竟十年过去了，记忆中的食肆酒楼也未必还开着。
坐在角落的彭婉冷眼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虞长宁，不由轻嗤一声：“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坐在她侧旁的两位小娘子也不屑地看向那堆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闺秀，转而继续与彭婉谈诗论词。
一阵香风裹着四月春意而来，众人齐齐抬首，只见一位肤光胜雪、云鬓斜钗的小娘子在另两位娘子的簇拥下登上了暖阁。
她一上楼，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虞长宁。
眼中闪过不喜，但她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地走到人群前，“这位就是汴京来的商户娘子吧？确实好颜色。”
这话，颇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了。
虞长宁自然不知卢樱儿将她举荐给了身边所有相熟的小娘子，再经众人口口相传，不过两日光景，她在这群闺秀中已声名鹊起了。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一众小娘子已殷勤地向来人见礼，只有徐妙站在一侧，淡淡地喊了声：“芮娘来了。”
虞长宁见众人神色讨好，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她上前施礼，“秦芍见过冯娘子。”
冯芮娘只点了点头，并未回礼，就坐了下来。
原与徐妙围在一处的几位娘子也讪讪落座，不再似方才那样热闹。
看来冯知州的女儿与徐通判的女儿关系很一般啊，再往深一层，或许这两人之间也有龃龉。
毕竟一州通判虽为知州副手，但于职责上是与知州同领州事的，甚至对知州还有监察之权。
太祖皇帝为了巩固政权特设通判一职，为的就是辖制知州，以防一人独大的局面出现在地方上。
是以两人面和心不和，也实属正常。如像明州那般，因知州乃相公之子，通判对其言听计从，反而是少见的。
再观在座诸位，判官卢俭之女与徐妙交好，对冯芮娘只有客套之意，而推官家的娘子却以冯芮娘马首是瞻，对着徐妙反而淡淡。至于其他人，即便方才出于好奇围了上来，此时也颇有泾渭分明之态。
倒是一位粉衫蓝裙的小娘子独坐在圈椅中，既不亲近徐妙，也不奉承冯芮娘，颇为有趣。
彭婉坐在了冯芮娘下首，在她耳边低语，两人鄙夷的目光在虞长宁身上不住流转。
虞长宁自是察觉，不由哀叹，看来接近冯芮娘一事折戟沉沙了。
好在冯芮娘自持身份，并不会与一个商女一般见识，至多言语挤兑几句。
而徐妙见自己的客人被人挤兑，待虞长宁更是热切殷勤了几分，似要为她找回场子。
一来二去，虞长宁仿佛成了战火的中心，两方人马围绕着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过女孩子之间的言语机锋都是藏在温言软语之下的，须得品味，才能知其真意。
如此周折，自然也不会擦枪走火，闹出什么不愉快的动静。
这群小娘子有冲锋陷阵的，自然也有龟缩在后的。
她们怕是还不知道，她们此时的态度被虞长宁全数记在了心中，多少也能判断出她们父亲的站队以及与知州或通判的关系远近。
如此，这场春日宴她非但没有白来，还收获颇丰。
徐妙见人到齐，便招呼着小娘子们往花园赏景。
此时年轻的男客正由徐妙的兄弟们招呼着，在园中隔座送钩、分曹射覆。他们见女郎们到来，不由打起了精神，尽显英姿。
卢大郎一眼便见到了人群中的虞长宁，目光一路追随。
“卢显，看什么呢？”
一位锦衣华服的郎君凑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赫然在一群眼熟的小娘子中见到了一抹最为明艳的颜色。
“姑射仙子，不过如此。”他盯着虞长宁的身影，喃喃自语。
卢显眼中闪过戾气，语气仍温润端方，“自然是在看舍妹。”
不过这位郎君此刻已不在乎卢显的回答，他抬起步子，往人群中走去。
“妹妹，”他亲昵地呼喊着冯芮娘，“一起来投壶如何？”
“好啊，”冯芮娘拉起彭婉的手，“阿婉一道吧。”
“好。”彭婉的声音细若蚊蝇，耳尖如滴血一般，垂着头不敢看向来人。
“诸位妹妹可要一起玩？”
他目光清澈，态度爽朗大方，与众娘子也算相熟，是以大伙儿纷纷颔首，就连徐妙也未拒绝。
主人家添了彩头，客人们玩得更加尽兴。
那位冯郎君不知何时凑到了虞长宁的身边，与她分为一组，和旁人比试投壶。
两人言笑晏晏，让一直盯着虞长宁的卢显几乎折断了手中的箭矢，眼中翻滚着愤怒和阴翳。
半折的箭矢被抛在一旁，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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