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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无觉地往回走了一段，兰森突然开始飞奔——
树木繁多、行路泥泞，好几次差点撞上、滑倒，他都没有降下速度。
——直到再也没有飞奔的力气，直到喉咙里涌上铁锈的味道。
他开始慢慢地走；行走在暗色里，感觉自己仿佛在被一种几乎要实质化的孤独感吞没。
这十几天来，他好像一直在告别——
奶奶，塔丽阿姨，马尔德，海族们，瑞休……
化名为阿克辛的食尸鬼……
甚至，现在连兰姆也不在他身边……六年来，这是很少发生的事……上一次是他独自前往布朗岛的森林……上一次的上一次呢？他想不起来。
——如今，他好像真是孤身一人了。
可是孤独也有孤独的味道；体验各种味道，正是兰森参加试炼的原因之一。
……
林木渐疏，小径上洒着月光。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四周静谧，一丝风也没有……草丛里有飞舞的萤火虫，还藏着一些会发光的小魔物。
兰森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物件举向黑蓝色的天空——
那是一枚坚硬的不规则晶体，表面呈暗红色，在皎皎的月光下泛着一点鲜红的微芒。
——就在他把马杰里尸体递给对方的时候，阿克辛暗中将其交到他手里。
无需解释，在指尖触及它的第一瞬，他便明白这是对方的心脏。
借着月光迅速地看完这一眼，兰森便将其藏进了储物戒。
他不认为会有人跟踪自己——大概没有人能想到对方会把代表食尸鬼力量本源的心脏交给自己，就像没有人能想到对方是主动地选择了放弃生命。
……只是，以防万一。
接着，兰森又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段；既是平复气息，也是平复心情。
在静谧的夜里，他回想起沾着露水的清晨。
***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已经好奇很久了……食尸鬼为什么一定要食生人呢？”兰森问阿克辛，“必须食人的话，鲜血或者尸体不行吗？”
阿克辛沉默片刻，回答道：“食尸鬼的力量来源其实并不是血肉，而是以血肉为载体的魂灵。人死最多半日，魂灵便离开肉身；那时的血肉便不再可用。”
“食尸鬼内部的分级也和人类定下的一样吗？”
“……大概是一样的，青、灰、白、银，以及黑金九鬼。”
“黑金阶的食魂鬼一直都是九位吗？”
“是。黑金，我的理解就是历经淘汰的金阶。据说食魂鬼始祖认为金阶食魂鬼实力过强、联合起来足以威胁到他的地位，故而定下极限数‘九’。所有的新生金阶都要在一年之内在始祖的见证下向当时的任一黑金发起挑战，败者会成为胜者的食物。”
“你见过那样的挑战吗？”
“没有，据说除了始祖，只有黑金才能在场观战。”
“那，你是哪一阶？”
“……银阶。”回答后，阿克辛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唔……要详细解释的话，可能会有点零碎？”
“或许我不那么认为。”阿克辛笑起来，“我很期待。”
“好吧。”兰森弯了弯眼睛，“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餐厅里吗？”
“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就从你旁边经过。”
“是的，就是那个时候，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我并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但因此对你产生了印象。”
“这么说来，你的感知很敏锐啊——白、银两阶的食魂鬼身上通常没有青、灰两阶那样浓重的腥气，只会外溢一丝特殊的魔气。”阿克辛耐心地解释着，同时也嘱咐道，“但要切记，黑金可以使自己的气息同人类毫无二致。”
“不知我能否有那样的好运气……你见过黑金吗？”
“只有一次。”阿克辛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内部称他为‘牧师五’，‘牧师’是他在人类之中的常用身份，‘五’是他在黑金里的排行……我那次见时，他穿着光明神教的牧师袍。”
“天哪，你居然告诉我这么内部的消息……”
阿克辛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还能问一问其他几位黑金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可惜我所知甚少。”阿克辛解释道，“毕竟，要想混迹在人类之中，隐藏身份是重中之重；他们也不会轻易暴露关键信息。”
接着，他把自己耳闻过的消息中相对准确的一些告诉了兰森。
排行第一的那位非常神秘，几乎没有任何消息；第二位被称“二爷”，据说在德波塔很有势力；第三位则被称为“三姐”，通常生活在萨特拉，很受始祖的青睐……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
“你永远不必向我道谢……倒是我该谢谢你。”阿克辛认真地说道，“你在餐厅里对我只产生了印象，那最后是如何确认的呢？”
“唔……我得先铺垫一大段？”
“我很期待。”
“谢谢你！……好吧，我尽量不说了……我拥有一种很特别的体质，天生就受到魔类的亲近；但我先前并不知道这也包括你们。”兰森开始回忆，“直到十几天前，我在家附近的森林里遇见了第一只食魂鬼……”
他细细地讲述了自己同对方交手的一系列过程。
“起初，他把我当作目标；但将我抓伤后，他却没有再次进攻，反而去追并非你们食物的阿赤；甚至，我后来怀疑，最后他赶来我这边也不是为了摄食，而是听到我摔倒的声音、想要提供帮助。”说着，兰森微微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办法验证这些猜想了……然后，我遇见的第二只食尸鬼是梅莎。”
他向阿克辛叙述了第一次遇见梅莎时的情景：“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要杀我的想法；而在我的左肩被抓伤后，即便是面临着被发现的风险，她的出手依然处处留情，甚至连眼神都变得非常温和；尽管我拖延了那么久的时间，她最后也选择了将我击昏而不是更轻松的灭口。”
阿克辛很认真地听着。
“第三个例子就是你。”兰森道，“假如我措辞不当的话，请不要见怪……第一只食魂鬼是青阶，感受到我的血后才变了态度；作为灰阶的梅莎最开始也比较温和，但在我受伤后也发生了明显改变；而你，甚至是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也愿意跳进海里救我。”
他总结道：“我目前的理解是，越高阶的食魂鬼越接近魔类、越容易受到我体质的影响；而我的血，能加强这种影响。”
“很细致。”阿克辛点点头，“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同时，我也希望你说的是对的。”
短时间内说了这么多，兰森正准备拿起水杯喝一口，却被阿克辛拦下了——
“水冷了，我去给你兑一点热的。”
“……好。”兰森把到了嘴边的一声“谢谢”咽了下去，目送着对方走出卧室。
不是对任何人，他都乐意叨叨；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听他叨叨——能遇到同时符合两个“乐意”条件的人，对兰森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
……
阿克辛把温热的水递给兰森：“所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嗯，先举一些细节吧。昨天晚上，我发现遇难者名单里有工作人员玛茜小姐，便想起帕洛米说过有部分遇难者不在梅莎的名单上；我几乎可以确定船上的魔类已经被我送回大海了，而参与者不太可能对玛茜小姐出手，所以我想船上可能还有另外的食魂鬼。”喝了些温水，兰森继续道，“梅莎离开前曾想要告诉我一件事，虽然她最后没有开口，但我猜测就是这件事。”
“那你是怎么确定我的？”
“唔……帕洛米曾告诉我你来自提特岛，而我知道那里饱受食魂鬼之苦；不过你的身份实在是很好的掩饰，一开始我并没有对你起疑。”说着，兰森停了一下，才半是欣然半是怅然地继续道，“直到我知道你跳入海中寻我一事，——善良的人类有很多，但我们几乎没有过交集且情况又是那样的极端，我不能不怀疑你的身份。”
“没事，再来一次，我依然那么做。”阿克辛笑起来。
兰森在心里轻轻叹息，半晌才继续：“根据帕洛米对你跳海的叙述，你的实力很强；梅莎最后选择不告诉我，或许正是因为她担心船上的人不是你的对手。在餐厅里唯一一次遇见你是在一个几乎没有就餐者的时间段；而且当时你坐在摆着珞莉的窗边、就像你现在给我送花一样，可能是为了欣赏，也可能是为了隐藏气息。”
他说着，心里却想：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真正的关键或许在于直觉。是的，直觉。
这时，房间外面传来门铃声。
“我去。”阿克辛站起身来。
兰森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把对方当成化形的利姆，相处起来就很自在。
——要是利姆能化形就好了！据说s级魔物可以化形，然而d级利姆就是奇迹了……金色利姆又算哪一级呢？
他还有很多很多想问阿克辛，比如帕洛米为什么说他是幸存者，如果是伪装的话，本名是？真实容貌又是怎样？
他是怎么变成食尸鬼的呢？当时是什么感觉？
谁把他变成食尸鬼的？
食尸鬼始祖是第一只食尸鬼吗？也是现任所有食尸鬼的首领吗？
或者展开这样的对话——
我以为，你会问我不怕你杀了我吗？
要是你想我那么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是不会。
如果你不杀了我，等一下我就要去见船长。
你去吧，漂泊了太久的船，或许也期待着停泊。
……措辞不好的话，请不要见怪——遇到一见面就会愿意付出生命的人，是什么感觉？会很讨厌吗？
……不会？至少那对于我而言，是很幸运的事。
兰森轻轻阖眸。
无论如何，他还是得知会船长，让其联系莱德岛上有能力处理这事的人。
或许对方也明白吧。
******
暗色里，月光下，那头明黄色的短发犹如浮着荧光，分外显眼。
是帕洛米。
“兰森！”他在向他招手。
脚步微顿，下一刻，兰森径直向对方跑去——
是的，他这一路上有许多告别……但也有许多相遇。
这就够了。
在两人之间仅有数步之遥时，兰森倏地轻松下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踉跄一下，就此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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