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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芸的理赔只用了四个工作日就到账了，一共一百零八万。
金额巨大，苏为花了三天分批次转给吴今生。
吴今生收到的时候，已经解决完了农村保户的纠纷，人正在北京总部出差。
动辄十万、百万的金钱交易，在高贵的金融街不值一提，但比起高中时不知经过多少汗手才辗转到达他们手中的几块、几十块，俨然是庞然大物。
他那时候打工挣了钱，会给苏为分一部分，他本意是让她至少可以舍得吃一顿饱饭，也买买少女杂志看，但苏为把那些钱一块一块地攒下来，攒够整数，会去超市换成整钱塞进他的口袋里。
吴今生从没有感受到口袋里突然多出一张钞票的快乐，苏为跟他算的那么干净，好似欠他一毛钱，就会少她一块肉。
吴今生本想把这些钱给她转回去，看他们到底谁能干过谁，但考虑到近来他的银行流水数额太大，很可能会被有关部门调查，便像吃了苍蝇一样暂时留下这笔钱。
白芸生前和徐丽两人没少暗中算计，人一没了，钱的事就空了，只剩下一腔无用的悲伤。
徐丽苏为发来消息：「我们剧院最近在上一个喜剧，周五、周六，你选一天，我给你电子票。」
苏为周六要回老家镜水县。
白芸和苏正康的故乡，也算是她的故乡。
她回复了周五，徐丽很快发来电子票。
「观众席最佳视角留给你了。」
这次来演出的剧团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喜剧班子，原定在鲤城大剧院进行演出，白芸为了让自己的小剧场能拿下承办权，甚至去求了混球王宏明。这次演出不但不收场地费，在本市的宣传营销也由他们剧院方负责。
徐丽早早到了门口，亲自招待。
她今天穿着苏为送的裙子，见到苏为，转了个圈，“我穿起来不错吧。”
苏为说：“还是适合你。”
徐丽说：“今天有市领导来，我才舍得穿的。你的票是vip席，待会儿你周围坐的都是市领导。”
苏为学技术出身，对和领导同席这件事并不敏感。
徐丽叫来助理带苏为入场，因为这次演出有互动抽奖环节，实习生贴心地向苏为介绍了抽奖方法，苏为微笑着点头，助理脖子上挂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声音，“有人来闹事，快叫保安。”
“苏小姐，我先失陪。”
剧场现在空空如也，苏为一个人待着有些闷，便走了出去，剧场大门人满为患，她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一个两个保安拦着一个胖胖的农村妇女，“徐丽你就是个臭婊子！你给我家箐箐介绍有艾滋病的人，你要害死我家箐箐！”
前来看话剧的观影群众还未入场，就看到了一出比喜剧更精彩的闹剧。
徐丽身上的裙子被污水掩盖了它的体面高雅，助理保护着她往办公区走，那妇女仍在辱骂：“你不干净！你不干净！你们乱搞男女关系，祸害别人！”
苏为倒吸了口凉气，随着徐丽去了办公室。
苏为问徐丽：“要报警吗？”
“报警的话我这里也闹得不好看，我让人给她赔钱了。”
苏为不解：“赔钱就能解决吗？”
徐丽冷笑，“在咱们的文化里，只要是女儿的事，就能拿钱解决。”
苏为从小到大循规蹈矩，连红灯都没闯过，不好就这些事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过，她也看明白了，徐丽一开始就隐瞒了吴今生家里的事，所以朱箐母亲才会如此激动。
“你是来看话剧的，赶紧去看吧，别为我的事瞎操心了。”
因为回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苏为无法专注地看话剧，观众席捧腹大笑，她始终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话剧刚到高潮，徐丽发来一条直播链接。
苏为从来不看直播，手机上甚至没有直播软件。
剧场信号不佳，她走到外面，下载了直播软件，点开徐丽发来的链接，此时直播已经结束，只能看回放。
苏为心里有一种不妙的直觉，她坐到剧场外的围栏前，点上一支烟，先吸一口烟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才点开直播回放。
直播的人是朱箐。
徐丽从北京回来以后，就开始了直播事业，朱箐是她培养起来的主播之一。
朱箐人美歌甜，每次直播虽然穿着保守朴素，但肤白貌美，身材绝佳，很受中老年男性观众喜欢。
合同上明文写了，朱箐还在徐丽手下期间，不得用私人账号进行直播，但今天她直播用的是一个新号，直播时间长达一个小时，先控诉父母重男轻女，她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子，又控诉徐丽给她介绍有艾滋病的对象，家人为了钱不顾她的死活。直播最高潮，是她拿着另一只手机，指控道：“她给我介绍的就是这个人，他在九州保险工作，他有艾滋病，他们肮脏！”
那一只手机上正是吴今生的证件照。
苏为很少觉得吴今生帅过，那张照片上，吴今生眉目漆黑，五官立体，她呢喃了句：“倒是挺上相的。”
苏为关掉直播回放，点开朱箐账号，在直播回放的上一条，是一段只有十几秒的视频。
朱箐不愧是本市直播界当家花旦，视频标题极其吸睛：「艾滋病人联合小三，骗婚骗色。」
视频播放第一帧，是一声酒瓶爆裂声。
苏为的目光瞬间冷下来，烟灰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视屏画面，但视频的声音依然尖锐刺耳。
「你绑我女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出人命！」
是白芸过寿那天发生的事，朱箐偷偷录了音。
吸入的烟碱似乎堵塞在了她的嗓子里，苏为颤抖着点开评论，最上面的几条评论，不堪入目。这条视频的评论过万，转发也有几千次了。
吴今生啊吴今生。
她这样小心翼翼的人，受到所有的伤害都是因为他。
苏为静静抽完这支烟，徐丽换了一身运动套装从办公楼走出来，见她仍有心情抽烟，急道：“你看朱箐的账号了吗？”
“看了。”
“那你还有心情抽烟？”
苏为弹了弹烟灰，淡淡说：“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谁知道朱箐的粉丝里有没有在场的市领导。
徐丽跟王宏明的那段日子，就像是一件烧在手上的赃物。她怀揣赃物，做事一直低调，朱箐闹这么一出，简直是把她架在了火上。
“她这是违反合同，等着吃官司吧。”
“视频已经发上去了，先阻止视频传播吧。”
苏为联系到许久没有联系的大学同学，通过对方联系到直播平台的管理员，以视频有违规内容的理由下架了朱箐的视频。
但几千的转发量，说明事情已经发酵开了。她会离开这座城市，但吴今生不会。
他的根在这里，他不会走。
她和这座城市的一些人有共同回忆的牵连，但是不代表她认同他们的做事方法。
他们不论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拿钱解决。
这种以一物盖万物的世界观，单薄而荒诞，经不起任何推断。
“你不要私下为难朱箐，我有位学长专门接造谣诽谤的案子，这件事既然涉及到我了，就要走法律途径。”
苏为只有在认为别人都靠不住的事上，才会提出自己的意见。徐丽从小就有些怕她，一旦苏为提出意见，她不敢反驳。
苏为直接拨了电话，电话拨通后，徐丽听着她和对方谈话的声音，渐觉得不对劲了。
找人办事，不谈给什么好处，谈是不是单身这种话干啥？
苏为挂断电话后，徐丽问：“你跟电话那头的人什么关系啊？”
“哦，我大一他大四，他追过我。”
“律师诶，你怎么不答应？”
徐丽大学和苏为在同一所城市念，也见过几次，她使劲回忆着，“我记得有一次冬天咱们见面，你戴了一条挺贵的围巾，当时我看到那logo，就知道肯定不是你自己买的，但没好意思问，是这个律师大哥送的吗？”
“哦，那条围巾啊，吴今生送的。”
徐丽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我以为你跟他彻底没联系呢。”
“我大一大二的时候偶尔联系，两年就联系过两次，他刚开始给我寄过其它奢侈品，都被我卖了，直接把钱转他，围巾没有退回去，因为冬天实在太冷了。”
“我总觉得，你这么一个追求安稳的人，肯定会跟律师啊、医生、大学老师这类人结婚，再不济，也得是个公职人员。”
“我不过是收了吴今生一条围巾，你至于扯那么远么？”
“你这个人跟谁都离得远，是典型的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但就为了吴今生这点不痛不痒的事，到处欠别人人情。”
苏为眼皮微张，“我不管的话，你们会管他的死活么？”
徐丽还没研究明白苏为的这句话，苏为说：“我叫的车到了，再见，徐丽。”
苏为回家以后，整理了明天前往镜水县的行李。
白芸被婆家娘家同时扫地出门、带着女儿背井离乡，这是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儿，她的遗嘱只有一条：带着她的“著作”衣锦还乡。
苏为暗暗庆幸，幸好她的著作只有一本二十来万字的书，如果再混得好一点，是不是就要开直升机回老家了？
她发现自己开始设想这些好不现实的假设了。大学古典文学选修课的教授说，一切不切实际想法的温床，都是安全感。而对于那些过分敏感的人，心灵的安全感远远大于物质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暂时离开鲤城，白芸去世后，她和这个闹腾的世界最后一丝关联也被斩断了。她彻底成为了一个无乡之辈，不论身往何处，都是异乡人。
火车下午两点半发车，她在火车站对面超市里买了四个面包，一个当午饭，一个当晚饭，一个当宵夜，一个当明天的早饭。
倒不是她苛待自己，而是镜水县美食无数，去了以后不愁好吃的。
候车厅里的报亭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现在很少见到这种老式报亭了，而这间报亭似乎自她十三岁第一次踏入鲤城就开着。
她走到报亭前，扫了一眼第一排的杂志，习惯了手机上浏览一切，实在有些难以相信现在还有人看纸质期刊。
报亭里面则摆放着一些二手书籍，苏为自从来到鲤城，就没有看书的机会和余裕。仅有的课外阅读，无非被班里女生传来的那几本少女杂志和小说。
大学时期她在学校图书馆阅读了大量书籍，工作以后，看书的机会又变少了。
旅途漫漫，正是一个给心灵充电的好机会。
她的目的地镜水县是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地方，一本《乡土中国》恰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苏为说：“老板，我要一本《乡土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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