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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护理院，一个年轻的男护工看到吴今生在停车，脚步停在一棵仿真椰子树前。
吴今生下了车，他笑着招呼，“吴哥。”
却见吴今生没有像往常那样温和而沉着地回应他，他一手和他打招呼，绕到车门右侧，拉开车门。
一个抱着果篮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她下车的过程中始终没有看过吴今生一眼，她给人的感觉有些高傲，吴今生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她只是淡淡点头。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护工主管，小彭，这位是苏小姐，我妈的女儿。”
苏为仿佛没有听到吴今生说什么，伸出苍白的手：“你好。”
她的手很漂亮，松松散散停在面前，纤长柔软。
小彭看楞了一下，和她握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特级病房里的患者白芸是吴今生的母亲，那么说眼前这位姓苏的小姐是吴今生母亲的女儿，这辈分乱离谱了吧。
小彭在脑海梳理族谱的时候，苏为解释，“白芸是我母亲，吴今生...算她半个养子。”
“养子”这个称呼，她们母女实在受不起，毕竟当年吴今生养活他们母女时，他只有十九岁，所以只是半个。
小彭弄清楚这个关系后，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小彭脸圆圆的，非常面善，见面不到短短三分钟，已经笑了许多次。苏为想，临终病人应该都喜欢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呆着。
小彭还有别的活，他和吴今生道别，吴今生和苏为继续走向公寓区。
路不算漫长，但要走一段狭窄的石子路，两侧树木枝叶向中间这条小路扩张开来，这条路被无形中拉长了。
吴今生调侃说：“什么叫‘半个’养子？”
“一半是我妈的养子，一半是我叔叔。”
苏为的尾音很轻，“叔叔”两个字似乎是说了，似乎是没说，勾的人想听得更清楚。
苏为不在的这些年，吴今生就以这样一种奇怪的、分裂的方式，养着她任性自由的母亲。
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轻松，护理院的临终公寓比海边疗养院还要漂亮，苏为想起小彭的笑容，站在公寓门口，抬头看向吴今生，“吴今生，我不笑的时候是不是很严肃？”
“没有，别担心。”
吴今生先推门进去，“妈，你看谁来了。”
白芸是病了，而且是晚期病人，该掉的头发掉了，该蜡黄的脸色也蜡黄了，可她仍然不改自己爱吹嘘的本性，对旁边的年轻护工说，“年轻人还是该多出去走走，向我三十多岁，国内都玩得差不多了，要不是那年在西藏高反严重，就去爬珠峰了，回来以后，我就写了一本书。”
护工小杜对她那本自费出版散文集兼回忆录倒背如流。
“哟，谁回来了？”
苏为走到床前，虽然她是第一次踏入这里——白芸晚年的家，但她熟练地从旁边搬来椅子，像个主人一样坐在病床前，“最近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不好不坏。你呢？”
“嗯，我还好。”
“就这么回来了，工作怎么办？”
“辞职了。”
“哦...辞了好啊，年轻时候就该多走走转转，不要把自己关在格子间里，一辈子到头，才发现没有好好认识这个世界。回来这么久...房租很贵吧。”
吴今生倒是诧异了一下，他们只知道苏为要回来，并不知道她是辞职回来的。
“房子退了。”
她带回来的那个行李箱，是她全部的家。
母女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在旁人听来，她们之间有些陌生，一个拼命后退，另一个也在拼命后退，她们之间隔着一段巨大的虚无地带，不论最终填充它的是愤怒、焦灼、幸福、还是遗憾，没有别人能够涉足它。
白芸饭吃得早，觉也睡得早。
吴今生陪她吃饭的时候，小杜跟她聊了聊白芸的近况。
“对了，阿姨的书你看过了吗？我看过了，写的真的挺好的。”
“我还没来得及看，这次回来没有带，你能借我看看吗？”
“你是你母亲的书诶，借什么借？我已经看完了，送给你了。”
苏为点点头，“小杜，谢谢你。”
小杜觉得苏为虽然有些冰冷，但她待人礼貌大方，细细回味，这是一种温凉温凉的感觉。
白芸知道他们待会儿要去徐丽家吃饭，就赶人了，“你们赶紧去吧，我电视开了。”
吴今生说：“徐丽跟我发微信，没那么快。”
白芸朝门外和小杜聊天的苏为身上看了一眼，“你说，她也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不知道打扮一下，我觉得她这样穿有点随意了。”
这话吴今生可没办法回了。白芸是个自恋狂，以前恨不得把所有“端庄”“清冷”“独特”“高贵”的东西都贴在自己身上，生病了以后，也要每天拿着镜子作妖，上次徐丽来看她，她非让徐丽教自己用美颜相机。
她俩自拍就自拍，吴今生也被牵扯进来了，结果那美颜相机一照，把他照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说不喜欢苏为这身打扮，但吴今生却觉得苏为这样穿很漂亮。她孤身求学念书的那些年，把自己养的很好。
没跟上的营养跟上了，个头也稍长了些。
“你要是没想好跟苏为说什么，我们明天再来。你没剩多少日子，但她日子还长着，别给她留遗憾。”
白芸气囊囊道：“你个白眼狼，从小到大都向着苏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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