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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风雨如磐的中午,裴思君留在西阁的学室自习。
她刚刚尝试这种连轴转的学法,体力不太跟得上,时常觉得疲累。今早走的很急,未套外衫,连午饭也落在家里。学室里空空荡荡,又因着狂肆的风雨,即使门窗全闭也渗出冷意。一时间,可谓“时运不济,饥寒交迫”。
更何况,她还来着月事。
隐隐的钝痛自小腹而上,和肠胃空空的绞痛叠在一起,直教她冷汗涔涔。少女只得合了书册,缩着身子趴在桌上,静静等待痛感衰弱。
同所有话本中都会写到的一般,不幸落难的娇弱小姐必会遇一良善公子相救,裴思君也等到了她好心肠的同桌。
“你哪里不好?要不要去医馆找郎中?”卓珩亦瞧她面容煞白、唇无血色,关切道。
哪里不好?她哪里都不太好。原因自也有很多,可她不好意思直说是因为来了月事、着了风凉才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惨样。若说是饿的,委实太没出息了些,她才不愿丢脸呢。
横竖疼过这阵儿就好了,何必再多一份忧心,平白扰人学习。这样想着,裴思君便瓮声回道:“不用麻烦,我只是倦了,歇息片刻便好。”
“你脸色很难看。”少年张着一双美目,认真驳道。
好吧,她果然藏不住事儿。
见自己的搪塞被云淡风轻揭穿,裴思君只得舍弃面子,坦白道:“我今早,起晚了……没带午饭。”
竟是饿的。
卓珩亦从未见过谁少吃一顿能将自己饿得如此狼狈,不禁摇头笑道:“知道没带怎不直接回家去?”
听着雨打轩窗,他拉长了声:“哦——也落了伞?”
少女被戳中痛处,撇脸不再看他,只在心中辩解:明明出门时还天高云阔,她哪能想到突然间会阴云覆空,风雨大作嘛。
见女孩儿不吱声,卓珩亦索性提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出了学室。
裴思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茫然,她连忙问道:“哎,我们这是往哪儿去?你要带我去用饭?”
少年走在前面,放缓了步子。“我也只有一柄伞,若要出门,难免淋雨。”
“张学究午间在书院东苑,通常会自己做些吃食,这个点,应能蹭上。”
裴思君不解:“学究之事,你如何知晓?”
“母家有些交情,我来明进就是她帮的忙。”
后来发生的事,便都是自然而然。隔间不大,少年将她送到,和学究解释一番就离开了。她在张学究那处吃了热饭热茶,对方见她衣衫单薄,借她一件外袍披着,又因围坐在茶炉边熏了热气,裴思君很快缓过劲来,谢过学究就回学室了。
她到座上时,卓珩亦正在看书。
他察觉身边人的动静,遂放下手中事,问道:“可感觉好些了?”
裴思君点头称是,又轻声回一句:“谢谢你。”
少年好似没有听清,以为女孩还有什么不适,便侧头凑过来。
“什么?”
那日的温暖让女孩起了私心,她也靠过去,同他耳语。
“卓珩亦,多谢你。”
眼前莹白的耳尖泛出粉色,与耳后一粒红痣静静相映。
……
“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窗外的责问冲进窗边看热闹的少女耳中,将她从悠远的回忆里拽回现实。
青衣男子曲起右膝,抱臂靠上墙面,嘴里叼一根狗尾草,含含糊糊应道:“哪个班……应当是甲班吧,我也没细看……名字?小爷名字多了去了,你要听哪个?”
这一席妄语将对方气的面色铁青,五官仿佛都挤在一起,活似条苦瓜。
他一把将草从男子口中扯掉,揪着他的左耳厉声斥道:“那便更过分了,身为甲班的学子,开学头一天就迟到,面对师长批评,非但不虚心接受,反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亏得还考进甲班,一假期而已,你读的圣贤书莫不都到了狗肚子里!”
那人将青衣男子臭骂一通,却见他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气之下扯了人就往甲班教室走。见此情形,学室内的学子们纷纷回到座位,坐等下一场戏开唱。
只可惜,这下半场戏只给了适才到场的随班管事李闲一人看票,在廊上发火的男子押着那泼皮刚到门前,就招呼起台上的胖夫子来。李闲嘱咐屋内一群学子继续读书,而后就出门去了。
但少年人的好奇心最是旺盛,学室内虽还回荡着捧书奉读的声音,却因着三三两两的私语,显得混乱。
“哎,听闻我们班有个从宫学出来的,身份贵重,方才那人满骨傲气,莫不就是他?”
裴思君和贺兰如出门时正好遇到王李二人,原是对门,便一起进了学室,结伴而坐。王今冕坐在裴思君前排,她转过头来,神秘兮兮道。
贺兰如疑惑:“宫学?那是什么?”
“宫学就是……”李盏才要解释,就被旁边人的惊诧打断。
“你竟不知道宫学?这可是长安城内说书人的拿手好戏!”王今冕瞪大了眼,十分不解道。
裴思君出言:“她才从西域来长安,不知晓也正常。”
“哦,我以为贺兰只是出身绪林,还是长在长安的。”王今冕了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李盏便接着解释:“宫学就是……”
王今冕思索片刻,又凑过来问贺兰如:“那你知道官学和私学吗?你们西域的制度如何?是同大周一样要考试,还是直接按阶级划分?还有还有,题目难易如何,课上规矩是简是繁……”
李盏:“……”
贺兰如尴尬道:“你这么多问题我一时间也答不完,待晚上我单独同你讲,可好?我们……继续宫学的问题?”
王今冕点点头:“没问题,宫学就是……唔唔”
“就是独立于官、私、义学之外的专为皇室而设的学堂,承有爵位的公侯伯子男,其家族中适龄后代接受完府中教导就进宫去,陪王孙贵女读书,待主子长成,要么终身伴其左右,要么还为自由身,做一辈子白衣。”
李盏将身旁那人摁下去,一口气解释清楚。
裴思君仍觉奇怪:“那这位,怎么半路出来了?”
“兴许是宫里主子少了?毕竟如今的姚氏王朝就只有圣上和帝姬,加上先帝时期的荣亲王、宜亲王和几个异姓王,也不过寥寥。”
李盏祖父在太医院当值,消息应是可靠。如此动作势必为削弱君王之外的力量,可照这个逻辑,又怎会允许男子回到书院来?
裴思君未明此间玄妙,只得再细细思量,直到钟声响,晨读毕,李闲带着少年走进学室。
“诸位都静些。”
他站在台中央,拍拍男子的肩膀,笑着介绍:“这是路虽远,昨日因家事未赶上报到,今日才与各位相见,大家欢迎欢迎!”
学子们很捧场,待掌声渐淡,李闲叫男子随意找个位置坐,随即收了笑容,严肃道:“方才那位是修远的院监*石成,主理学风学纪相关事宜。除去每旬一日的假期,他日日会巡查迟到早退、课中纪律、仪表礼节等。”
“各位也看见了,石院监为人严厉,身为甲班的学子理应对自己多加约束,切莫无端生事,徒添烦恼。”
台下答应的爽快,除了……
那位。
因着“他和珩亦有一颗相似红痣”的缘故,裴思君自然对路虽远多有关注。他看似在听,实则敷衍,只道不住地点头,全然未觉夫子在说什么,何时说何时停,夫子扬长而去良久,他竟越点越快,最后“咚”的一声磕在桌上。
呼,总算消停了。
嘿,却也就此不起了。
裴思君不禁啧啧称奇,暗暗叹服这位新同窗超然的心态——进学第一天就被苦瓜似的院监盯上,还能睡得这样安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般随性到可谓懒散的“甲班”学子,她还是头回见。那一身反骨,远远胜过她从前在老头课上的“肆意妄为”。
这才叫叛逆嘛。
女孩摇摇头,收回探寻的目光,低头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虽说这路虽远有和卓珩亦相似的红痣,但她的少年,万不会生出这种做派。
……
第一堂课是诗文,带教的是个姿容昳丽的女夫子。
她轻轻启唇,声若泉泠:“诸位晨安,我是许追云,亦可唤我许夫子,本学年由我带各位品诗解韵。”说罢便利落地进入正题,直接开讲。
甲班的学子资质佳,基础牢,课上进度自然快。许夫子看着年轻,教起课来却很老练,引经据典、抒意表志是信手拈来。裴思君也觉收获颇多,佩服起夫子的厉害。
她正听得入神,台上之人忽然停了讲解,反而拿起名薄,目光在上面逡巡。
“裴思君?”
少女蹭的站起,沉静等待许追云的提问。
眼前的情景莫名让她想起和老头那次稀里糊涂的问答,只是这次,她一直认真听讲,诗文也是强项,是以并不慌张。
“这个‘疏’字,除了同词中‘雨疏风骤’所指‘稀’,还有什么用法?”
裴思君立即回道:“‘扇犹在手意先疏’,有‘疏远冷淡’之意,再如‘疏布缠枯骨’,意为‘粗劣’,此外还有‘才疏志大不自量’,是说‘浅薄不精’。”
少女因自己迅速的回应有些自得,可意想之中的褒奖并未到来。
“还有吗?此字用法不止于此,课下还需做些功课。”
许夫子亮眼望向她,像是鼓励。
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类似教导/德育主任一类*《南堂杂兴》·陆游:“燕欲委巢雏尽去,扇犹在手意先疏。”《逃难》·杜甫:“疏布缠枯骨。”《大风登城》·陆游:“才疏志大不自量。”ps.路哥不是一直痞,不讲礼,只是讨厌赶早六,起床气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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