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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春水无情

水润万物,滋养生灵,本是一个极美极生动的字。可当魏凌来到大运河后,便觉得一切都变味了。

准确说来,他此时正勉强坐在运输修坝石料的官船上,一路水浪颠簸险些让他将一肚子酸水都吐尽了。

眼下好不容易等船靠了岸边,只见岸上黄泥沉冗,白骨森然,房屋都变成一片废墟,几只水鸟和乌雀在断壁残垣上哀歌,河中更是随处飘荡着肿烂的尸首。

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漫山遍野袭来的死气教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现实的残酷。

船刚停稳,百余名壮士就纷纷来搬石料,一名穿着水靠的中年男子奋力从人群中脱身,跑到了魏凌面前。

魏凌快速打量了一下此人,他裸/露的四肢已经被晒得黝黑,上头深浅的伤痕不一,都是新伤,而且被水泡得皮都起了褶皱,鼓囊着发白。

那人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汗水,带着一副憨厚的笑容问道:“你是新来的运输监工吗?我是负责修坝的监工,大伙都叫我老李。”

魏凌笑着回道:“小辈是粮道署新任的典司,听说济州发了春水,特地赶来看看。”

谁知老李听了却脸色一变,连忙将他往船里头推去,嘴里不住劝导:“大人千万不可,前几日这大坝才被洪水塌溃,眼下随时都有可能涨潮,你要是有了什么好歹,小的没法跟粮道署交待啊,不成不成。”

“何须交待,”魏凌遥遥一指,对面的青壮年们都在努力地运石修坝,在水里来来回回蹚着也无怨言,“他们若是出了事,你可也要给谁交待?”

老李一时语塞,人有云泥之别,命自然也有贵贱之分,可不知为何,面对着面前这个小郎君清澈的眼神,他硬是说不出口。

“你放心,我也识水性,多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魏凌说完,侧身避开老李的阻拦,也加入了修坝的大军之中。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起来——一块石料足有近百斤重,需要两三个壮士同时用力才能勉强搬动,效率实在太慢。

那坝上那么大一个空缺,若是这样慢慢运送,岂不是一个月都不能补上?

于是他叫停了那些壮士,要他们都放下石料聚过来,那些人觉得他眼生,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直到老李点头示意他们过去才挪动步子聚过来。

魏凌站在几十人的行伍面前,不惧不怯:“石料沉重,你们这样搬运毕竟太慢,而且过于耗费体力,我有一个法子,能教你们又快又省里地搬运石料。”

在几十道充满怀疑的目光中,他接着说道:“只需要去搬来几根粗木垫在路上,你们推着石料一路滚动向前,不仅省力还省时。”

众人顿悟,纷纷找来木头,按他的方法来运,石料只需用几根木头撬着往前走,底下的木头就滚动向前,运起来果然快了很多。

彼时老李正费力地用撬棍顶着石料,却突然觉得手上一轻。

他抬头一看,魏凌正拿着另一根撬棍费劲地帮他一起抬着,白俊的脸庞早已晒得通红,唯有嘴角的笑容不变,那颗虎牙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惹人眼。

“魏大人,”老李犹豫了一会,脸涨得通红,“他们都说你是惹不起的贵人,但你真的是一个好官,是我粗鄙之人之前看岔了你。”

他的目光真挚而诚恳:“你的付出百姓会看在眼里,下官也看在眼里,不会教你白白受那些风言风语磋磨。”

魏凌先是被他意料之外的一番话搞得愣了一下,而后释然地笑了笑:“无碍,我只想尽我所能,多做一些实事罢了。”

有了老李的一番鼓励,他更卖力地帮更多人运送石料,希望能早日修补好大坝的空缺。

渐渐地,日薄西山,船上的石料基本运完,比寻常夜里还在运石的效率果然高了很多。

众人松了口气,勾肩搭背地准备上船离开,路过魏凌时还纷纷道了声“魏大人好”,语气中比从前尊敬许多。

魏凌报之一笑,正欲跟在他们后面上船时,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船上的人纷纷回头,却发现还在坝上查看修复情况的老李此时正费力地蹚着水往前冲行,奈何身后咄咄逼人的水浪却越涨越高,从他的小腿直漫上腰间。

“老李!”

魏凌慌了神,不顾众人阻拦,忙从船上一跃而下,奋力地向他跑去。

不过须臾功夫,那凶猛的水浪已经涨到老李的胸口处,饶是他拼尽全身力气也再也走不动了。

直到大腿传来一阵抽筋的酥麻,他脸色顿时煞白。自小就是凫水好手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对于水中之人四肢抽筋的恐怖之处。

可见到那个从岸上奔来的身影,他还是努尽最后的力气吼道:“魏大人,水流湍急,千万别过来——”

魏凌来不及回应,此时一个水浪扑了过来,老李一个扎头便不见踪影,徒留无数水旋在水面上不断迂回。

他急出了泪花,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往水里冲去,视野全被漫山遍野的黄水包围,一片茫然的恐惧让他战栗。

“老李!老李!”

他极力呐喊着,水幕连天不可逆,直到黄水漫过口鼻也没有人呼应。

彼时又是一个巨浪袭来,他在洪水席裹中也卸了力气,飘飘然地就往深水里坠去。

“魏凌!”

依稀间,他听见一声吼叫在透着微光的水面上传来,而后便陷入了无边的混沌之中。

*

酉时,粮道署内。

直到郎中几回烧艾,又催着魏凌吐了好些黄水,才教他恢复神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略微模糊,仿佛还是那一片跌宕的水纹。

直到他的眼睛勉强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才看到床边站着的孙、方二人,前者满脸焦急之色,而后者面色凝重,沉浸着满满的担忧。

见他醒了,孙秉章连忙凑上前来,温声道:“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魏凌费尽力气地摇摇头,期盼的眼神投向了方予泽,他知道是最后一刻被他救了起来。

“老李呢?”他虚弱地问道。

方予泽欲言又止,顷刻,才垂下眼摇了摇头。

不在了……

想起那个憨厚的中年男子对他说过的话,魏凌两眼空洞,落下一行清泪。

孙秉章却以为他是觉得身上伤痛难耐,连忙又赶了出去准备唤郎中回来。

方予泽看着床上的年轻人,面色惨白,眼神无光,仿佛与今早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全然不是同一个人。

他长叹一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嘴上逞强,不会去大运河那的,可是一下午都不见你的影子,我实在害怕,才去那儿寻你。”

他几乎不敢回想,当他的小船才到岸时,看见魏凌的身躯一下子被浪花淹没,心中那一股浓烈的不安和自责催使他拼了命也要把人救上来。

滩涂之险,饶是他也未曾拿性命去做的,可他一直不屑的这个人却去做了,让他白长的十余岁就像是个笑话,更是为自己先前的针锋相对感到羞愧万分。

不料魏凌却缓缓开口:“我自幼长于京陵,不曾见过人间疾苦,空有一腔抱负,却想得太过天真……”

他接着娓娓道来,因为喉间的湿气依然浓重,语速放得极慢:“家父不喜奢华,但每餐也有五菜一汤,我从前见过的水,也都是温泉惬意,曲水流觞,把这当成一种高雅的享受。”

“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错了,”他注视着方予泽,清澈的眼底如湖水之碧,“你告诉我,从修坝开始,到底折了多少人?”

方予泽撇过头,心里涌上一丝悲怆:“春水无情,修坝不过三四日,已折了我济州四十九名好儿郎。”

“四十九人呐……”

魏凌盯着床幔,清癯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稚气,仿佛一把初开刃的刀剑,显现出一往无前的凌锐之气来。

“从今日开始,我负责修坝之事,若是还要再折损任何儿郎,便自慕白伊始。”

如一定要有人牺牲,那便自他伊始。

方予泽闻言愕然,良久才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床上的人儿一副病容,甚至吐字都觉得艰难,却能说出这般撼人心魄的言论。

慕白,仰慕纯白,此身高洁。

少年或许生长于淤泥之中,然一副剑骨竹心,凌霜傲雪,亦不曾折损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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