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籍,还请随老奴走一趟。”
安仁殿中的众人,恍然见李知被叫去,皆是疑惑。
李知放下笔,神色倒是安然,只朝她们道:“无事,诸位且先待。”
只是待了一整日的贵女们,也未等到女师返还。
反倒是谢愈,在刑部等到李知来时,轻弯指,道了句,“李司籍。”
李知立在门前,清丽的面容之上,神情蓦地空白了一瞬。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补阙怎么在此?”
张修迈步进来,逼仄的狱房中,脚步声响亮。
面前的两人皆转过身,听着他略带嘲弄,揶揄的话——
“二位同为刑部将审之人,倒是,不必各自问好了。”
李知的心,骤然因此急促跳动起来。
刑部的牢狱浮着糜烂与血腥,充斥在潮湿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李知蹙着眉强忍着不适,和谢愈一同跟随着张修穿过甬道。
眼前,倏然出现一方白帕。
同这烛火灭了一只又一只的牢狱分外割裂。
李知视线一顿,她接下,捂住鼻息。
是谢愈衣衫之上,熟悉的清苦之味,压下了爬满身间的难受,让人分外清醒起来。
她转过眼,便见谢愈偏头,朝她温笑。
他在安抚。
李知睫羽颤动起来,她轻弯眸,却只能扯起一抹很苦的笑来。
她知,这女学于她而言,并不会轻易。
只是未想,竟会如此之快。
眼前,是张修的背影,他阔步走在前,万分肆意,与这牢狱两旁拉着镣铐的犯人,是天壤之别。
她想,这便是执刑之人的傲气么?
李知复又望向更前处,那扇将近的门。
今日她被刑部请来此处又是因为什么?还有身旁一同而行的谢愈。
同为刑部将审之人。
李知垂下眼眸,蹙眉深思。
有何事她与谢五郎都曾有所沾染?
小吏取下胯间的钥匙,开了班房的门。张修进了房中,径直撩袍坐下。
身后二人迈步跟上,李知才瞧清了坐于草席之上的人。
他衣衫尚整且干净,不像是受刑之人,而发间脸庞却是乱杂满尘得很,手腕脚上皆锁着厚厚的镣铐。
一双乌黑的眼朝李知望过来,只一瞬他便起身,自手腕之上传来镣铐阵阵相撞的沉鸣之声。
谢愈微皱眉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李知挡在身后。
可李知却认出他来了。
是前几月杀人的昆仑奴,亦是,三年前他所救下的乞儿。
大豫十三年。
那年是隆冬大雪。
李知骑马同烟云去西市,正是去买那闻名长安一时的栗子糕。那方人山重重,两人便是赶早,也是等了许久。
西市鱼龙混杂,却也新鲜玩意众多。
百无聊赖之际,她行至街角,一转身,便瞧见那人潮相涌之处的拐角,正有有一群人打得火热。西市的热闹太多,这番情景并无人注意。
李知站于高台之上,才瞧清,卧地于中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乞儿,圈外的一群人正对他拳打脚踢。
起初,那乞儿还直起身与他们殴斗,次次下狠手,只是后来,耐不过人多,便成了挨打之人。
他抱着头,缩成一团,任着他们拳打脚踢。
李知下了高台,微凑近些,便听见他们嘴里骂道:“小崽子,还不把老翁留下的钱帛交出来,不然让你下去陪他!”
那个乞儿依旧硬气地回道:“我没有钱!”
约莫有人挥拳累了,甩了甩手靠在墙上,她这才透过缝隙看清,那是位昆仑奴。
昆仑奴体壮如牛,性情温顺,极受长安贵人们所喜。
可拥有昆仑奴者,非富即贵。
不过这位,瞧着却是与众不同。
那昆仑奴挨了这么多拳打脚踢,仍是不松口,他们便揪着昆仑奴的耳,凶狠地威胁,“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来还是没有钱,就下去陪老爷子吧!”
人已皆离,拐角暂归平静,昆仑奴放开捂着脑袋的手,对着他们的身影吐了一口唾沫,又喘着气爬到一边靠着,抹了把脸上的血,而后一动不动。
身前讨食的碗,早被踢到一旁。
李知身形微动,她拾起那碗,将它翻正。
烟云将好买上了栗子糕,转头在拐角寻到三娘,便忙提着裙过来。
“诶?”烟云歪头,“三娘这不是昆仑奴吗?竟没被卖去,在这街上做乞儿。”
李知也是奇怪。
只见那个昆仑奴突然睁眼,眸中红红,如掺了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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